聆听智者之言——李昌集教授访谈录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09-09-08  浏览次数: 999

 

室内中央宽大的工作台上,几个笔筒里参差错落地插着几十枝大小毛笔,桌上散落着墨迹斑斑的宣纸,南面墙上,满壁悬挂着大大小小的书画作品;北墙一排书橱,装满了中外书籍,书橱顶上摆满了十几件古今陶瓷和竹木雕塑;电脑边堆着一摞书和几叠文稿———这就是博士生导师李昌集教授散发着浓郁艺术气息的工作室。啜几口壶中的清茶,点燃纤秀颀长的纸烟,教授倚在沙发上,向我们娓娓谈起他近30年的大学教学体会。最近,他被学校评为首届教学名师,并获得了江苏省教学名师称号。


  把传授知识转化为发现知识

    我们的采访是从这样一个问题开始的:李教授,您认为在大学里怎样才是一个好老师和好学生?李教授思索片刻后微笑着说:这个问题既好回答,也难回答。好老师和好学生有一个最基本的共同标准,那就是守法公民,在这个基础上再求,则是无止境的。
  李教授说,当代的教育理念,要求教育者和受教育者把单纯的传授知识和接受知识转化为发现知识。对教师而言,就是要想方设法引导学生发现问题、提炼问题、解决问题,从而使学生把接受知识的过程转化为发现知识的过程,这样才能使学生超越单纯的知识记忆,逐步培养起善于把知识转化为智慧的素质和能力。比如讲《红楼梦》吧,我的方法是让学生们先读原著,并思考一系列这样的问题:爱情是什么?《红楼梦》认为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如果让你选择伴侣,你喜欢类似《红楼梦》中的哪个女孩?现在的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象贾宝玉一样不读正经书,不求上进,整天和一帮女孩子厮混?你喜欢贾宝玉这样的男孩吗?为什么?当然,同学们也可以向老师提出你自己想到的问题。结果,历届同学的课堂讨论都非常热烈,答案更是五花八门,很多同学针锋相对,互相驳难,有些答案是我这个老师也始料未及的。比如有一位女生说: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我想嫁给他!结果全班同学报以一阵欢笑和热烈掌声。这个关于爱情的直觉陈述,看上去非常简单,其实却涉及到从古代直到今天的热点话题:婚姻是爱情的唯一归宿吗?嫁给他,你的爱情就进了保险箱?你想嫁给他,他不愿娶你,就象薛宝钗和贾宝玉一样,怎么办?单方面的爱情,是充分的爱情吗?如此等等,在今天的电影电视乃至现实生活中,依然还是一个永恒话题。你做老师的怎么评说这位同学的爱情观并使她有所启悟和提升?因此,在学生们讨论后,我得适当调整我讲《红楼梦》的内容,把同学们讨论中的问题贯穿到讲授中去,用历史的解读贯通当下的理解:《红楼梦》是在什么样的历史环境和文化语境中产生的、《红楼梦》的爱情观和大旨言情的时代意味和历史意义、贾宝玉的叛逆性格及其寓含的历史文化喻意、新红学钗、黛合一论和双峰竞秀说,乃至当代学界关于《红楼梦》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些观点。我的讲解,允许同学提出不同看法,但有一条:你要陈述你的理由,而且要有点理论,不能仅靠你的直觉和情感倾向做判断。

  你们看,像这样的,是不是有点把单纯的传授知识转化为发现知识的味道?是不是有利于培养同学们发现问题、提炼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素质和能力?


  教学相长与科研反哺教学

    在谈到教学与科研的关系和教学相长时,李教授说:做教师的要关爱学生、尊重学生,既把学生当学生,也把学生当朋友,注意教学相长,从学生提出的问题中得到启迪。这类话不知说了多少年了,可是做起来却不容易。孔老夫子这方面是个典范,可现在做起来却越来越难了。因为现在能主动提出问题的学生实在太少,现在大多数同学几乎是只看教科书,只背教材中可能要考试的内容,巴不得用最少的时间背上一些最能应付考试的片段来取得好成绩。再要他们去读教材以外的论著,好像已经是奢求了。在这方面,现在的大学生和过去的大学生差距比较大。举一个十来年前的例子吧———在我讲元杂剧的时候,我让有兴趣的同学去读一读王国维的《宋元杂剧史》。结果有一位同学在课后向我提出一个问题:李老师,你讲元杂剧怎么怎么好,我看了一些论文和戏曲史的书,也都说元杂剧怎么怎么伟大,可是王国维却说元杂剧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元杂剧好就好在有意境而已,你怎么看?我顿时对这个学生刮目相看,真是个了不起的问题。王国维的这些话我也熟知,但却没有作为一个问题,因为学术界一些专家认为,《宋元杂剧史》虽然是近代戏曲史研究的开山之作,厥功甚伟,但王国维没有从戏曲的角度而是从诗词角度理解元杂剧的,所以他的这些说法根本不是问题,完全可以置之弗论,我也就没有当回事。但这位同学一问,当时我便敏感到这是一个问题。于是我向这位同学说:关于此,学术界有如此如此的说法,不过我觉得问题没那么简单,对此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所以现在回答不了你。但首先我要感谢你提出这个问题。此后,我花了近一年时间加以研究,发表了两篇论文,都为《人大复印资料》转载。现在,这个问题仍然有待深入研究,我的两个在读研究生,一个研究元杂剧的关目之拙劣”———即元杂剧特有的戏剧结构问题;一个研究人物之矛盾”———即元杂剧的形象塑造方式问题,其学术意义涉及到澄清西学东渐后的戏曲研究以西方戏剧为参照而造成的对本土戏剧的误解;涉及到不同历史生态和文化语境中的中国戏曲和西方戏剧的差异;涉及到中国戏曲特有的艺术模式和文化诉求。这些问题,现在还是戏曲研究中值得深究的问题之一。戏曲研究界较早研究这些问题的,可以算是我吧,而启发和促使我研究这个问题的是一个三年级的大学生。我曾问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想不到他的回答大出我的意外:他说就因为他实在不喜欢戏曲,所以觉得王国维说得不错,只是他还体会不了王国维说的元杂剧的意境。什么样的学生是好学生?对自己不喜欢的也能追问一下,而不是丢到一边拉倒;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能有这样的学习态度,不容易啊!
  这个例子,既可以说明教学相长,也可以说明科研反哺教学。现在我讲元杂剧,就要比过去深入多了。不过,现在能提出这样问题的学生几乎碰不到了,因为现在很多大学生都把学习当成一种负担,很少有从中得到快乐的。为何如此,直接根源恐怕在中学教育,现在的高中教学,有点像魔鬼训练,我女儿读高中时承受的学习压力,对孩子近乎折磨和摧残,我这个做父亲的每每觉得心疼。我一个朋友的女儿,门门成绩都是顶尖的,老师们说她简直是个学习机器,考取国内首屈一指的名牌大学;但刚进大学不久,就因严重的神经衰弱而休学。所以,高中生们对学习有一种积压在心理深处的潜意识反感,学习是无可奈何的事,是不愿为而又不得不为的任务,功利性极强,这样怎么可能使学习成为快乐的事情?大学生的此种学习心态虽有缓解,终不能清除。所以,我觉得大学教师的第一要务就是如何引起学生的学习兴趣。我是教古代文学的,现在的不少年轻人,能对古代文学敬而远之就不错了,要他们喜欢古代文学,难啊,即使中文专业的也在所不免。怎么办?我觉得,大学本科的古代文学教学,需要引导学生从自己的生活体验出发去和古人作心灵对话,汲取古代文学中具有启迪当下生命意义的内涵,进而认知和理解古代文学负载着、牵连着的历史。也就是让同学们在学习古代文学时,不是把古代文学看成与自己生活毫不相干的某种死知识,而是与自己的生活感受灵犀相通的的情感和体验、的思想和境界。读古代文学,是解读古人的人生,也是解读自己的人生;认知反思历史,同时也就是认知反思现在。也许,这样会激起年轻学子们对古代文学的一些兴趣。过去我是这样尝试的,现在也努力这样去做。
  李教授的一番话,使身为学生的我们受益匪浅,而李教授最后的几句话更让我们回味不已———李教授说:西方近代哲人说过这样一句名言:我思故我在;中国古代哲人持有这样一个至理:我乐故我在。两句合在一起,是我的人生座右铭,也是我送给学生们的座右铭。的确,李教授的人生态度从他充满着学术气息和散发着艺术芬芳的工作室便可见一斑:其室也小,其境也宽:他在这里漫步学林,在这里品味艺术,思也乐也,其思无止,其乐无穷!
  访谈结束时,记者恰好碰到李教授在我校培养的硕士生郝倖仔(现在北大中文系读博)来看望恩师,师生间的和谐让记者感叹:真是学贵得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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