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桂:“七七”四十周年漫想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18-04-21  浏览次数: 369

“七七”是奇特的标志,是纯美的绝唱。四十年前,一九七七年秋天,国家决定实行高校招生改革,不再像七六年以前那样推荐上大学了,而变成考大学,但因为时值“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拨乱反正的头一年,高考直到年底才进行。奇特的是全国从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七年十二三届高中生约2000万人一起参加了高考,经过11月份初试、12月份复试两轮淘汰,最终20余万名考生脱颖而出被高校录取,而七七年就没有新生进入高校,七七级是于七八年春才入学,七七级成为四十年来特别的一届-,没在七七年入学却叫“七七级”,唯一一届春天入学春季毕业的学子。

十二三届学生405060后三个时代人齐遇于高考,年龄相差十五六岁成为同学,这已经够奇特了,更奇特的是,七七级没有人参加过高考,都是一锤定音,一举中标,没有复读生,没有重考生,集聚了十二三届高中之精华,绝对“清纯身”,这种纯粹美是空前绝后的,因这一特点而与七八级及以后各年级区别开来。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在泗洪县工作时教育界流传的一段奇闻,奇闻奇在某人参加了八年高考,因此被称为“八年抗战”,复读到最后,给他上课的一个老师是他高中的同学。更令人击节的是,其人90年代还当上了县招生办主任。真乃知人善用、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世界因此而多彩。

“七七”对我们有着特殊的意义,七七年是你我的幸运年,“七七”是你我最美丽的相遇。假如没有七七年恢复高考,你我大多上不了大学,没机会成为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七七级的同学,其结果只能是该干啥干啥去。最大的可能是继续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或者回乡闹革命,脸朝黄土背朝天,修理地球,有的当上民办教师,每月拿7.5元工资,命运好一点的进工厂当工人,或者混个供销社营业员,令人艳羡,能去参军的,得过大队书记政审的关,可能还得送上几瓶好酒。

“七七”四十年,勾起我沉淀已久的儿时记忆。

小时候家有兄弟姐妹八个,人口多,劳力少,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少,分得的粮食根本不够吃的。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春天,乌黑的干山芋叶、榆树叶、苕子头、苜蓿等等都成为主食。家里一贫如洗,现在的年轻人再大胆地展开想象都想不到会差到那种程度。每天开饭,全家十几口人围着一张破桌,不消说没有足够板凳可坐,动作迟缓一点,只怕桌子中间菜碗里的水煮萝卜或清蒸茄子很快见底,锅里的玉米面煮山芋粥很快就被抢完了。如果你在外玩,错过了吃饭时间,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没吃饭,饿肚子的后果只能自负。

衣着方面,绝对做到了厉行节约,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在我家,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过老三穿,轮到我这老四,衣服已经补丁摞补丁,老和尚的百纳服都不如。每到仲冬,补丁的边缘又露出烂花棉絮,膝盖、领口、袖口、裤脚等处也都流苏飘飘了。那时穿衣服时兴“穿真空”,棉袄棉裤里边都没有衬衣衬裤,油光的袖筒裤管内壁的补丁更不结实,穿了不久就到处是“猫耳洞”,正好成了虱子滋生繁衍的温柔乡,人很瘦弱但虱子倒养得胖墩墩的。小伙伴们经常于有阳光避风处捉虱子,捉到虱子用两个拇指甲一挤,立即传出清脆的“啪”、“啪”响声。想不到的是,这种情景竟然早在几十年前就被鲁迅先生描摹在《啊Q正传》里了。

那些年岁,倒是做到了“住者有其房”的,草顶泥墙的房子,总是修了破、破了修,“屋漏偏遇连阴雨”的季节里,“屋外大下屋里小下,屋外不下屋里还下”。最难耐的是冬天草房被吹翻屋顶,雨雪交加,寒风刺骨,那种求救无门的感受难以形容,当然没有杜甫老先生茅屋被风所破还能歌的情怀,更没有他老人家“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境界。

农村孩子喜欢夏天不喜欢冬天。尽管夏天蚊子叮咬烦人,因为没有蚊帐,母亲夜里起来看到熟睡的孩子身上叮满蚊子,经常一巴掌拍下去就是一手血,但是,只要是晴天,晚上就可以顶一条席子,往生产队的打麦场一放,空旷凉爽,既能躲开蚊子,又可欣赏孙老头等老农民说书,经常在“罗成叫关”、“秦琼卖马”、“罗通扫北”、“薛仁贵征东”等说唱声中进入梦乡。比起冬天的寒冷,夏天的炎热好对付多了,跳入汪塘河沟游泳扎猛子就凉快了。冬天里最难耐,家中床被根本不够用,几个小孩睡在冰冷的芦席上,蜷缩在一床破被里。这样铺盖还是不够用,男孩子就得到生产队的牛棚去,和一些伙伴埋进牛草堆里取暖,而且还要记得明天要早早起身,背上粪箕拿上粪耙子,赶在别人之前抢拾到更多的狗屎牛粪,“勤工俭学”,解决学费。很多时候没有鞋穿,夏天赤着脚,不怕土路烫,冬天就惨了,穿着草编的“猫窝”,不但会磨破脚,而且不久就前露脚趾后见脚跟了。身体外露部位的冻疮是叠加着,年年如是,习以为常。

上中学期间,寒暑假经常跟随父辈拉车送货,南去泗县五河、北到邳县等地,挣一点运费。说实话,当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前再向前丈量着石子马路时,或走街串巷叫卖自留地产的瓜菜时,还要随时防备被当作“投机倒把分子”或“资本主义尾巴”而被抓,能怎么想象未来?

像我们这样的“三代贫农”家庭出身者,敢幻想有朝一日被推荐上大学,敢做这样的白日梦吗?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你想多了。

然而,七七年的奇迹出现了,我们有机会相遇在高考,通过公平竞争,实现了你我今生最华丽的转身,成为恢复高考后首届大学生,我们成为七七级的同学,有缘成为美好的兄弟姐妹,真是三生有幸!

徐州师院四年学习生活,是人生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国家和学校为我们提供了尽可能好的学习条件,给我们配备的教师是中文系的骨干力量。著名语言学专家、系主任廖旭东教授亲自授课,深入浅出,谆谆教诲;著名的现代文学家吴奔星教授的讲座神采飞扬、激情澎湃,令人神往;著名学者王进珊教授虽然年事已高,已多年不上讲台,却又主动请缨为我们开课,他引经据典、激情洋溢的授课情景仍如在眼前;著名历史学家臧云浦教授为我们开历史讲座,博大精深,引人入胜,还有像陈金凎、刘剑仪、吴汝煜、徐荣街等等一批老师,既教书又育人,为我们夯实基础、开阔视野、增长见识、重塑人格、提高品位、增强能力,都是呕心沥血、不余遗力。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母校的一草一木,四十年后回忆起来,还是那样清晰、亲切。校园内的吊钟海棠花丛,还是那么枝繁叶茂、花儿盛开吗?教学楼前后的雪松,如今肯定长得更高大了。校门口由郭沫若题写的“徐州师范学院”校牌,她被放在哪呢?当年感觉郭老写的字锋芒毕露,远不如我们的书法老师书法家董路谊的字好,现在想来,郭老的字古拙遒劲,倒也别具风骨。

“七七”,为我们确定了人生方向,但是由于从小学到高中基本上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动乱中度过的,受的教育是错乱的,知识文化基础严重脱节,根本达不到应有要求,深感先天不足,尤其是许多该读的书而没有读过,作为中文系学生,之前居然连中国的四大名著都没读过,更遑论其他了。

小学阶段,语文课文内容多是毛主席语录,基本没有读过什么课外读物,也无从获取书籍可读。记得读过的第一本课外书好像是《铁道游击队》,拿到手的书已经是前后都缺几十页,剩下的也边角卷起缺损着。中学阶段能读到的多是《金光大道》《艳阳天》等大写阶级斗争的书籍。高中时,有一次从同学仝金钟手里转来手抄本《一只绣花鞋》,那是读过的第一部“黄色”书籍,当时也不懂什么是小说,还以为是实录故事,偷偷摸摸、战战兢兢读完,就感觉阴森可怖,观察周围人时眼神也变了,只可惜第二部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没有握完就被老班没收了。因此,当进入中文系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外国文学、中国文学史等课堂时,老师引用的古今中外作品,我是那样惶惶然、茫茫然,什么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等文学,我没有概念,脑子里一片空白。

于是只好临渴掘井大补恶补,每天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有空就跑图书馆,心无旁骛,抓紧一切时间阅读书籍,填补空空如也的脑壳,当然只能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我在补差,其他同学在提优。大家争分夺秒、如饥似渴地读书籍、做笔记,在书的海洋里畅游,张仲谋以及张建杰、闫华等同学记的卡片几天一扎,可用掉不少牛皮筋。图书馆阅览室去晚一点就没有座位了。记得路岳兄为了阅读一些古典孤本书籍,因为当时这些稀有书是不能借出图书馆的,在图书馆要关门时,他便请求老师把他锁在图书馆里看书。为学习真是拼了,龚际平经常熄灯号响后还在被窝里打手电灯看书,即便是那些枯燥的中外理论书籍在他啃来也津津有味,结果弄了个近视眼;杨洪海在书的海洋里游泳过于卖力,所以身材那么瘦。大家像久旱逢春雨的禾苗拼命地期汲取更多的知识养分,充实自己,武装自己。

“七七”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四年大学,是我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最快乐的经历。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学习生活的情景如在眼前。中文系七七级两个班,175人,我所在的260人,其中女生11人,大课一个教室上,小课分开上。四年同窗,大家感情是那么真挚,关系是那样纯真,互相珍惜,团结友爱,不是兄弟姐妹,胜过兄弟姐妹,学习上互相促进,生活上互相关心,那是人生最美好的初见。看到我们男生缝被子笨手笨脚,高班长就和其他女生一起赶来帮助,下雨天我没有雨伞,徐风云见了就撑起雨伞送为我遮雨送我一程,类似的暖镜头数不胜数、历历在目。戚品威跟我由相识到相知,是可以交心、无话不说、“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弟兄。此生有徐师四年学习经历是幸运,拥有这么多可亲可爱的兄弟姐妹是幸福,的确不枉此生!毕业36年,绝大多数同学没有再见过面,我是这样想念你们!错过了前两次2030年聚会,我愿不再错过40年相聚的机会。

美好的记忆像过电影。七八年初来学校报到,那是我第一次乘坐汽车,踏上了全新的人生旅程,从此体验了许多人生的“第一次”。大一时,学校搞大合唱比赛,我有幸被系里选作合唱队员,在《黄河大合唱》的怒吼中“滥竽充数”了一把,那是我有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粉墨登场”的经历;大二时,学校搞黑板报比赛,我与孙家昌、邱林、李继凯、秦宝权等分工协作,用毛笔蘸彩色颜料,制作了一块精美的板报,获得好评。那样的黑板报成为绝版。

四年大学,虽然条件还是艰苦的,感觉的都是满足、幸福与快乐。我们宿舍就有许多趣事。宿舍老大是家昌兄,其他还有路岳、秦宝权、李玉华、龚际平、张广周、张建杰、李东,1班的于盛庭兄还曾同住几个月。我们平时相处是那样融洽,是团结和谐的小集体,互相体贴、互相照顾,特别注意整洁,学校每次卫生大检查,我们门口总是贴上“最清洁”字条,还得过奖。张广周、李东、龚际平是我们宿舍的小鲜肉,广周和李东最爱美,喜欢照镜子,爱抹奶油,头发一丝不乱,李东的皮鞋擦得勤又亮。我们还自发成立兴趣小组,跟在家昌兄屁后练书法、学篆刻。每遇端午、中秋等节日,大家到食堂各打两个菜,往宿舍中间的大案子上一放,就是十几碗菜,喜庆的宴会就开始了。没有酒,以水代酒,没有茶叶,在茶缸里放进一小勺咸菜丝,可以改变白开水的味道。咸菜丝通常是大头菜、萝卜或榨菜做的,这样,“喝开水就咸菜”的饮食文化就从我们宿舍兴起开去。

四年期间,我们尽可能由校内到校外放大视野。不但几乎每天晨练都跨越云龙山,还利用星期天踏遍徐州东、南两方向大小山头,还多次畅游云龙湖。假期,跟着马啸、彭方莲等到他们家乡丰沛,去探访汉高祖泗水亭、歌风台的遗迹,体验一下“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气概。又由连云港的杨洪海、龚际平等做向导,访花果山,钻水帘洞,晒海滨浴场。

二年级时秋天的一个星期天,又继续我们的“穷游”,远足“皇藏峪”。皇藏峪位于安徽萧县境内深山里,原名“黄桑峪”,“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相传汉高祖刘邦称帝前曾在此山成功躲过了秦兵追杀(一说是东汉刘秀躲王莽追杀),因此更名“皇藏峪”。皇藏峪距离徐州大约60里,我们当年去时不通车,山谷里没有路,完全是荒凉的原始山林。刘邦躲藏过的山洞叫“皇藏洞”,很不起眼,就是纵深与见方各只有数米的小洞,洞上有龛岩,上下都不易发现。山里有座庙,名“瑞云寺”,那时看上去年久失修,有些破旧。最值得一提的是通往瑞云寺的的山谷里,矗立着无数棵参天古树,延绵好几里,盘根错节,遮天蔽日,蔚为壮观,有枫树、椴树、柏树、黄桑、榆树、槐树等等,树种繁多叫不出名字。印象最深的是那些矗立山涧沟底的千姿百态、罕见巨大的青檀树,有的树粗三人合抱不过来,据说有3600年树龄。瑞云寺院里高耸入云的银杏树,也有2000多年了,仍枝繁叶茂,叹为观止。方圆几十里茂密的原始森林,空气清新,天然氧吧,风景宜人,身临其境,使人宠辱皆忘、流连忘返。只是除了我们几个闯入者外,当时再无他人,瑞云寺和尚也不见踪影,我们没地方买吃的喝的。这样我们只好撤退,在山脚下,拔出沟路旁的山芋,既解渴又充饥,解决了午饭问题。幸亏半路搭上回城班车,天黑时回到了学校,结束了人生一次浪漫之旅。

遥想今天的皇藏峪定已开发为风景旅游区,古城徐州和母校徐师也一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能故地重游多好啊!亲爱的同学,我的兄弟姐妹,容颜也许有变,但我坚信,在你丰盈的成熟之美里,一定能寻觅到昔日珍贵的初见之美。

(七七年,我与刘思科、刘思德堂兄弟三人一同被徐师录取。刘思科是我兄长,也是老师,七一年读初中他是我任课教师,大学成为同学,痛惜他早在2007年就因病去世,谨此,对兄长刘思科以及王小铁等10位过早离世的同学表示我深深的怀念!)

2017.9.29

刘思桂,男,江苏睢宁人,原中文系772班学生,睢宁中专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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