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考上大学，竟不知自己考了多少分。不仅我不知道，我们那一班同学也都不知道。所以同学丛楠一惊一乍地在网上告诉我搞到了当年我们班同学的高考成绩时，真是激动莫名，一笔闷在心头整整三十年的糊涂账终于可以算清了。不过他偏偏卖关子，说还要等一阵，才能把成绩发给我。

几天后，终于又在网上见到他。他先说刚把高考成绩告诉了正在台湾讲学的一位已是名教授的同学，那同学唏嘘不已，说真没想到，当年考了这么少的分，竟然还能上大学。接着又说班长多少分，学习委员多少分……看他东扯西扯，关子卖得没完没了，好像这事与我无关，好像我对高考分数无所谓，好像我不是他大学同班同学，真真急煞气煞我也！我立马发去五把滴血的“大刀”图标，外加一枚“地雷”，这才将他降服，乖乖发来我的成绩：

政治53，语文74.5，数学40，史地93.3，总分261。加试成绩10。按服从志愿录取。

看着这少得可怜的分数，啼笑皆非，一时无语，忐忑不安的，竟是考不上大学的后怕。

上中学时，高考还没恢复，毕业的唯一出路就是上山下乡当知青。虽然瞻念前途，一片茫然，但学习还是挺认真的，不为别的，就是喜欢。那时已是“文革”后期，课程开的较全，教师也挺敬业，只是社会活动太多，课本质量太差，作业也少，放了学就是玩，就是想学，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下放后，课本被家人当废纸卖掉，整天除了劳动就是劳动。至于上大学，做梦都没梦到过。如此一恍就是两年半，突然一天早晨，生产队大喇叭里播报了高考恢复的新闻，只能仓促备考。没有课本，没人辅导，只知考试科目，不知考试大纲，白天还要参加劳动，只有到了晚上，才得以在昏暗的灯光下，借来队里中学生的教材乱看一通。就是这样的复习准备，也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如何考得好？

分数惨不忍睹，却也来之不易，像“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小米粒。语文考的分数稍高，得益于平时爱看杂书。说来可笑，上中学时，几乎没学过古文，考题上却有一道从没见过的《劝学篇》的翻译题，只能望文生义乱译一通，想来得不了几分。史地考的分数最高，这是翻来覆去读那两本从县图书馆借来的青年自学丛书地理与历史分册的结果。数学复习连课本也找不到，考得最惨是必然。至于政治，根本就不知复习什么，整天就知翻看过期的《人民日报》，那点分数也是考得稀里糊涂。至于加试10分，和那同学讨论半天，始终不明来由。不过他倒挺得意，因为他加了20分。他说当年录取分数线是220分，我们班同学考的最高分是340分。我和他的成绩，看着寒碜，但在全班同学中，却居中等，而班里超过300分的，也就四人。

说来最可笑的，还是填报志愿。因为不知道自己考的分数这么少，所以报大学就挑“最大”的报，生怕考好了分数，报低了志愿，吃了人生的大亏。那时孤陋寡闻，以为只有校名中有“大学”二字的大学才是大学，而我所熟知的大学只有“文革”中写大批判文章最出名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之类，前三个志愿依次填了北大、复旦、南大，最后两个在别人的指导下，填了南师与徐师。结果凭那可怜巴巴的成绩，以最后一个志愿录取进入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1977级（1）班。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心中还存困惑：这“学院”是不是“大学”啊？

如今一恍又是十年，恢复高考已经四十年。看着这迟到三十年的高考分数，突发奇想：如若高考不废止十年，自己得以正常完成中学学业，高中一毕业就参加高考，又会考多少分？又能上怎样的大学呢？

徐景洲知青高考日记选摘

1977年9月3日

秋热拿粮食回运河（县城）。街谈巷议皆大学招考事。听弟弟说，他昨天遇权老师（高中时的班主任），问我回来了吗，又问今年考大学吧，权老师说今年考大学凭成绩。

1977年9月13日　狂风不止

　　又做了一夜的梦，梦回学生时代的生活。

　　读《语文基础知识》和《修辞》。以前只粗略看过，今细读，疑难甚多，受益匪浅。只是求知心切，更想急于求成，三两天内便想掌握全部内容。东摘西看，早把“循序渐进”忘掉。

1977年10月21日

　　今早，广播了中央关于高等院校招生的通知，街谈巷议皆此事，家里也催我去学校复习。大学，我朝思暮想的地方。

　　大学，这是个十分诱人的字眼

1977年10月22日

　　考大学的问题，不管自己如何漠然置之，心儿总还是系在上面。辗转一夜，苦思冥想，我想的并不是怎样复习，而是为自己将来（一定）考不上大学找到自安自慰的理由。可以预见，不论我们这届同学的底是如何的差，他们之中一定会有一些登上大学门槛的。

大学，这是个十分诱人的有天大魅力的光辉灿烂的字眼，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这对于我来说，不是太难实现的。

1977年10月23日

　　有枣没枣打一竿，离高考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将要做：1.语法通读；2.毛选五卷及弄懂一些政治名词；3.数学。

　　今天把名报上了

1977年11月14日今天把名报上了。真可谓乡下老土不识货，专拣大的拿。文科，南大汉语言文学、复旦大学新闻学和南师的中文。我是抱着最最没希望铤而走险的。

1977年11月25日

　　时间过得真快，还有一天，就要初试了。这几天复习得很紧张，重点是数学，县里出的那四十多道题，我竟能做出大半，而我复习数学仅仅是几天的时间，还算可以。但要考取，毕竟没有把握。

1977年11月27日

　　今天中午就要回队里去，明天就要领准考证了。

　　感冒头越来越疼，从城到队，七八里路走得满身大汗，浑身酸疼难耐。看来复习是不可能了。我病倒了，而且还不轻，满身烧热，又冷得打颤，今天甭想复习了，可时间是……

　　抱病去领准考证，又打了一针，刚才一路冷风吹冷的头，又热了，又疼了，又不舒服了。

　　今晚上无论是多么的难受，也得复习，强忍着看完了复习题，背完了公式，已疲倦得要命了。

1977年11月28日

　　数学题简单极了，没说头，可是我竟错了两处，这两处错得冤极了，亏死了，毫无办法改变了，成绩应在90分左右。

　　语文题出得太古怪，政治题做得还凑合。

　　这题很容易做，也考不出真实的成绩来。初试，关系着是否能通过进入复试，毫无把握……

1977年12月7日大雾

　　一大早，从运河出发，今天要回队了！

　　我正在糊窗户，支书来了，叫我写个批判稿，明天公社开会发言。我说我写可以，但不发言。他说写完后再看。他还说了些“听说你考得不错，你的文学水平很高，写文章很快”之类的话。

　　出风头的事我一点也不愿意做，弄得心里乱糟糟的。

1977年12月18日

　　今天早上XB跑来说我初试考上了，我不相信，但心里却感到很喜悦，干活休息时，听一小孩说，广播里提到了我的名字，又听另一人说他也听到了。我还是不相信，等一会儿再听通知吧。

　　初试果然考上了！1977年12月27日统考数理化可真难煞人了！而政文史地却又浅得不能再浅。我现在已知道我试题中的错误，心里也着实得恐惧，可是，整个考试的过程是顺利的，也是令人兴奋的。语文提前半小时做完，还乘兴写了一首诗。史地提前一小时做完，并得到了不认识的两位监考老师的赞赏。他们说我是这班里最好的三个人之一，甚至说我的数学做得不错，整个卷子做得又快又好。

　　做了四次梦，都与高考有关。

1978年1月18日

　　早上八时半多才起床，一开门，啊，阳光灿烂，好一个光明世界。可我此时心境却是天昏地暗。夜来又做了一梦，我没考上，别人却考上了，我还送了一考上同学一本《形式逻辑》的书呢！

　　我升好炉子，刚做好稀饭，会计守铎就来告诉我，说大队让我去一趟。我问什么事，他说不知道。我的脑子迅即闪过一个念头，我是否有门了？刚走到大队门口，知青专职老梁当头就告诉我：“你明天到运河去报到体检。你考上了！”

1978年1月21日

今天填学生选拔表，我从大到小，报了五个专业，反正随他去。

1978年1月23日

　　干活时，业兰说：“政审也很重要，前天公社来两人，问你情况，我们说你知青组长，干活打头阵，长年干345天，为人忠诚老实。”兴勤说：“这忠诚二字很重要，意义很大。”

1978年2月23日

　　夜里醒了四次，做了四次梦，都与高考有关。整整一天，我都没精打采，懒得说话，我知道，大多数学校还没下通知，还是有希望的。

　　刚收工，突然接到了通知书

1978年3月1日

　　已经有六天没有写日记了，这几天，我经历了很大的痛苦，忍受了极大的精神上的折磨。入学的通知一个接一个下来了，纪志刚考上了徐师院，我看来是无望了……今天中午，我刚收工，突然接到了通知书，我不相信，真不相信，不相信就要离开蒋西生产队了。

1978年3月9日小雨

　　打接到通知书，我这日记就中断了，整天为户口、粮油关系等杂事疲于奔命，直至到校那天，一刻也没停过……入校后的这几天心情还是愉快的，一点也没感到陌生……

徐景洲，男，江苏邳州人，原中文系77级1班学生，原邳州日报社主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