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涓:我的同学我的班 ——微山湖小聚纪略兼怀往事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18-04-19  浏览次数: 365

一个月前,微信群里就吵得沸沸扬扬,说微山湖的荷花开了,马啸作为东道主,要组织一次聚会。杨洪海、田洪声几个人古道热肠,就忙着张罗,于是终于在717日成行。

17日清晨,南京的雨下得瓢泼似的,我和杨洪海、秦勇还是在高铁站会合了,乘上北去滕州的高铁。车至徐州,已经云开日出,天晴得很好,想来鲁地天气也不错。果然,9点半,下得车来,滕州的天空一派清朗。更让人高兴的是,徐州的同学已到,高斗梅、田洪声、冯驰、陈家民、徐玉超已经小候一会儿,而且,傅刚携夫人从北京来居然和他们同时到达。再接着,东道主人马啸驾到。久别相逢,激动、兴奋、惊讶,使得冷清的滕州高铁站沸腾良久。连云港的同学还没到,有人提议,先往下榻处吧,让连云港的同学径直去住地。此行住在鲁班山庄,距离景点比较近。刚刚安顿下来,连云港的同学便到了,于是在鲁班故里又掀起一波热浪。连云港也来了5位同学,他们是:刘敏、龚际平、龚伟、徐希同、莫立刚。

真是久违了!我的同学们!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就一弹指,三十八年过去了!三十八年前,1978年的34日,一个叫做徐州师院中文系77级(2)班的集体,在云龙山麓诞生,而我们有60位同学有幸成了这个班集体的成员,我们60个人,从此成了相亲相爱的同学。异姓手足,情同骨肉。三十八年来,尽管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奔波,似乎忘却了这个班级,忘却了自己的同学。但是,稍微有点由头,只要有个契机,就会勾起情不自禁的牵挂和怀念。

很久不见刘敏了,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问题想问,我们四个女同学,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听到下面喊吃饭了,才急忙下楼。但见傅刚一身透湿地站在楼下。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是由四面楼围成的院落,院子中间是一块圆形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中心是一圆形日晷造型。围绕圆形地面的是一圈一两米宽的水渠,水中栽种莲花。傅刚站在楼下,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们说得太忘情了,没有听见。他往后退一步,又喊,还是没听见;再退一步,一脚踏空,掉进荷花池里了。哎呀!我这个莽撞的小老乡唉!

记得刚入学不久,我们就被安排去农场劳动,这是当时还没革除的“文革”余风,所谓学农。在麦场上干活,我这个小老乡,拿着叉子翻麦子呢,叉子高高扬起时,一不留神,碰到了邵长青的眼睛。邵长青戴着眼镜,玻璃被叉子碰碎了,扎到了眼球,被送到医院去了。傅刚害怕极了,既担心又内疚,心事重重地,饭都吃不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好受,但这毕竟是无心的错误呀!作为老乡,我安慰了傅刚,又去医院看望了邵长青。不过是尽一点同乡、同学之谊。可是傅刚就念念不忘了,直到这次用餐时,还提呢。

傅刚这些年,专心学问,教书育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耕耘得风生水起,如今已是《文选》专家,知名学者,但是不改初心。这一落水,更见出本色来了。轮到我感动了!

吃饭时,田洪声问,王一涓你是睢中毕业的吗?我说是啊。他说,我怎么一直以为你是连云港人!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我入学第一天就认识了刘敏,然后一个宿舍四个人,我,刘敏、秦勇、朱榕,其中一半是连云港人。我与她们朝夕相伴,同刘敏更是形影不离,连带与她们经常联系的其他连云港人,也成了我相与较多的朋友,她们的活动,我也经常参加,再加上我爸妈是淮阴人,淮阴和连云港同属江淮方言区,自觉比别的地方亲近些,所以关系相对也比较厚密。不怪会有这种美丽的误会产生。

大三暑假,我到刘敏家玩,在她家整整待了十天。十天里,去了港口、看了码头、玩了墟沟海滨浴场,到了花果山水帘洞。连云港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刘敏的家更是濒临大海。我从打要去时,就准备看海上日出(都是被巴金的《海上日出》闹的),一直到走时也没看成,每天都在睡梦中错过了。但就在这次游玩中,我见到了以前从不知道的栀子花。那是晚上,我陪刘敏去她哥哥家,走在曲折蜿蜒的条石铺就的山路上(连云区在云台山,房屋多依山势而建),忽然有暗香浮动,香气浓烈,刘敏说是栀子花。次日见到有渔家妇女或鬓角、或衣襟斜插着白色花朵,刘敏告诉我,那就是栀子花了。女人以栀子花作装饰,不光漂亮,还可以掩饰汗气,一举两得啦。而在我看来,尤觉带有乡野的气息,古朴而俏丽

也是这次游玩,我们还到了新浦,秦勇家、龚际平家、杨洪海家,转了个遍。还记得在龚际平家,切西瓜招待我们。西瓜不很熟,龚际平又切了一个;还不熟,再切一个,还是不能尽如人意。看着一堆剖开的西瓜,我们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想想那个时候,好青涩啊!

杨洪海在班里几乎是最小的同学,可是我一直觉得这孩子人小鬼大:没有他不懂的,没有他不能的。古代文学上到汉乐府,讲到《孔雀东南飞》,老师提问,从不预习、复习的我,坐在第一排,一听就害怕了,生怕被点到名。可是老师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看到杨洪海了,我以己之心猜度别人,很替他担心。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以诗译诗,还滔滔不绝,真让我刮目相看了。我难得上晚自习,有一晚到教室里,看到黑板上一幅漫画:叽里咕噜的包子从天而降,还配以仿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谐趣横生,令人捧腹。据说是打趣崔成柱的。一次不知什么活动,模仿丁院长的胶东话,惟妙惟肖!另一次可能是出墙报什么的,写一篇散文,文字居然很老辣。临毕业时小聚,我拿小酒杯给他喝香槟,当时没有异议,过后笑我,汽水一样的东西用那样小的杯子!我怎么知道香槟酒就不是酒呢!……放假时,看他把用脏的床单被子卷成一大包,带回家去洗,窃笑:也有你不能的啊!可就是没想到,怎么就不能帮他洗洗呢!我到南京以后,新单位、新地方,难免会有孤独之感。几年后他来了,立刻就觉得有底气不孤单了!

中饭以后,开始此次行程中的重头戏——游览微山湖。午后的阳光,照在一望无际的微山湖上,像是给湖面洒了一层碎银子,波光粼粼,熠熠生辉。大片大片的荷叶,把湖面隔出纵横整齐的航道。游船行驶其中,心胸顿觉旷朗。花事已盛的微山湖,堪用杨万里的西湖诗来形容: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但是,西湖怎比微山湖的宏阔,赏荷自然也不及微山湖的壮观!

忽然就想到云龙湖了。有一次班级活动是到云龙湖的。好像是租了几条船,划到了湖中央。拿着船桨的胡恒俊,怕水溅湿了手表,特地捋下来,让我给拿着。我把表戴在手腕上,但一会就忘了自己的任务了,手伸进湖里拨弄水玩,手表更湿了。胡恒俊提醒我,我连忙缩回手,可马上又忘乎所以了。

大学期间的集体活动并不多,但团的活动是组织过的。我这人一向组织观念不强,上了四年学,别人问我学校领导是谁,还说不出来(有个丁院长除外,他似乎给我们处理过和食堂的纠纷),以至于人家怀疑我的文凭是不是真的。班级里的班长副班长我是知道的,一朱存明,一高淑云,但谁正谁副就不了然了。还有小组长,照理说是有的,但是谁呢?想不起来。再还有团支部书记,是谁呀?一班的是孙秀华,很活跃,连我都知道。我们班的呢?但不管怎样,团的活动还是组织过的。起码是两次。因为两次的主角是一个人,所以记得。

总是大学已经上了一段时间吧,忽然说要开团员会,发展新团员。大家都正襟危坐,以示郑重。一些程序过了之后,新团员代表发言,上来的是路岳。路岳其实也只代表他自己,因为只发展他一个人。班里够条件的也只有他一人,其余要么超龄,要么已经就是。过了两年,快要毕业的时候,又开了一次团员会,是团员退团。退团的还只是一个人,路岳。这次够条件的肯定不只路岳一人,但别人都没想到,也是组织观念不强啦!路岳对团的章程肯定是深刻了解的,但或者他希望,事情在哪儿发生,就让它在哪儿结束;也或者他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就让这事在同一个人的手上终结吧!于是他麻烦了书记两次,也成就了我们班的团组织活动。由一个人单独支撑一个班级的几乎全部组织活动,可能是不多见的。由此也可见出路岳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我有一次跟路岳不知因为什么谈起运动,我说喜欢球类,他说喜欢田径,我问为什么,他说单人项目,特有成就感。路岳是个孤胆英雄!毕业三四十年了,竟然一次也没有见到路岳,好像集体活动他不太参加呀!还是个独行侠!

那时不光集体活动少,个人活动也少。曾经费了好大劲,终于联络到几个人,一起爬泰山。可真正成行时,只剩了刘敏、仝金钟和我。那是大二的暑假。坐车到了泰安,已是下午,然后步行到泰山脚下。仰望岱岳,巍巍乎高哉!立刻摩拳擦掌的,马上要征服这天下第一雄,想不佩服自己都不行。进得山来,走了一段,见到孔子登临处,知道孔子就是在此小天下的,立刻豪气充溢襟抱,以为自己也有了小天下的资本。但是越走路越长,走了很久,不光极顶遥不可望,连南天门、中天门也还差得很远,不免就鄙夷起孔老头来:就你那也叫登泰山!而且立刻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早已暮色四合,但我们想趁着夜凉多赶些路,准备夜里登顶,明朝看太阳从极顶冉冉升起,便不辞辛苦,努力前行。一路尾随我们的,有一队中年男女,似乎是徐州某中小学教师,其中一男性,还背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这群老弱病残比较狼狈,每人手里拄着一根竹竿,速度也不快。看我们三人,多精干!可是我们走一阵就得休息,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夜色中竹竿敲击石阶的声音就会由远及近,然后是赶上,然后是超越。我们再快走一阵,但只一停下,又被超越,演了一路现实版的龟兔赛跑。终于,我们坚持不住了,在中天门歇宿下来,明天早起上山吧。特别不幸的是,醒来时,天已大亮,太阳没等我们,自己先出来了。我们那个沮丧呀!不过泰山还是要上的,总不能无功而返吧。登十八盘真难哪!每上一步都得咬牙!从上面下来的人,因为知道艰辛,便鼓励正在攀登者。在我们气喘吁吁地靠着栏杆向上仰望时,忽见昨晚和我们交替前行的那队老弱病残也下来了,小男孩高高地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像是胜利的旗帜。快向后转!我急忙喊道。要造成一个假象,就当我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吧,否则,不好意思啦!艰难地爬到南天门,雾大如雨,原来大家都没看到日出呀!无端的我就高兴起来了。但已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刘敏说,上玉皇顶吧?我气急败坏地说,是锻炼身体的吗?被我这样一赖,刘敏和仝金钟都没有登上极顶。其实他们是可以上去、也很想上去的。

我是个比较宅的人,大学四年,除了正常上课外,基本上就猫在宿舍里看书,而且看书是躺在床上看。以至于毕业时,学校退还床板押金,孙秀华说,你的就该不退!我也觉得学校的床实在被我用得够本了。能够吸引我的活动,基本上就是看电影。当时刚刚开放,是电影的一段幸福时光。解禁的影片,国外的片子,一时纷至沓来,应接不暇。学中文的,又有专业的借口,就看得肆无忌惮了!紧俏的片子票也难买,但总会有热心人从各种渠道弄来。一次是放映《追捕》,票很紧俏,但是我们还是看了两场,一场票是朱榕搞来的,另一场忘掉了。因为紧俏,两场票的场次都不好,早上六点一场,晚上九点一场。又恰值隆冬,天亮得晚,黑得早,这两场电影看得,真是披星戴月啦!天冷,加上片中场面的刺激,《追捕》留给我的印象,总是抖抖的。

说起看电影,有趣的段子多了去了。有次在彭城电影院,坐在楼上,朱榕在最前排。是夏天,她穿着凉鞋,大约鞋带没系好。电影还没放映,她坐得无聊,就跷着二郎腿晃呀晃的,一不留神,鞋子掉到楼下了,不知砸着哪位仁兄,一片叫嚷。

一次是去铜山影院,我和刘敏两个人。去铜山影院的路,特别难走,尤其是四院到影院那段,雨天、雪天,尽是烂泥,脏兮兮的。我们俩到得比较早,坐了一会儿,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人径向我们的座位走来,掏出自己的票,说我们坐了他的座位。坐错位的事情,如果是我一人来的,很有可能,我是马大哈惯了的。但是跟刘敏一起,这种错误的可能性基本没有。所以很有底气地说不可能。刘敏也拿出票来举证,双方就陷入僵局,想电影院也是,怎么能一个座位同时卖给两个人!这和所谓一个女儿聘两家同样荒谬!正僵持着,来人忽然看出点门道来,说你们的票是明天的。仔细一瞧,果然。然后像斗败了的鸡一样,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还有一次大约是去看《冷酷的心》,在云龙电影院。这个片子本来不用自己买票的,系里已经组织过,但是有条件的组织。我们军训结束时检查训练成果,一人发了9颗子弹打靶。打靶对我来说本不应成为问题,一是以前打过,二是当时还不近视,视力是非常的好。问题出在我的大意上。打了几发子弹后,我累了,枕在枪托上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睁开眼时,发现瞄准的还是靶心,就放了一枪。没想到这一枪瞄准的是别人的靶子。最后计算环数时,我的就不够了,直接后果是,我没能去看《冷酷的心》。附带说一下,打脱了的这一靶也没浪费,支援耿超英了,她有十个弹孔的环数相加,成绩不错。刘敏眼睛近视,电影也没看成,所以我们自己买了电影票犒劳犒劳自己。《冷酷的心》也是最后一场了,因为紧接下来一场是《红日》,班级已经买了票,我们马上要接着看的。《冷酷的心》票只买到一张,我们一起来,是寄希望于买退票。果然,电影院台阶上站着一个女人,旁边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女人手里拿着一张票。我们向前询问,她说孩子想看,可是只有一张票。电影已经开始了,并没有别的退票。孩子眼巴巴地瞅着我们手中的票,刘敏心软了,说给他吧!我舍不得。孩子妈妈终于把票递给我们,拉着孩子走了。电影院里很黑,两张票也不在一起。我们各自在工作人员手电的引领下找自己的座位。还没坐稳,我一下惊得又站起来了:画面上出现的是身披大衣的中国军人,他分明是张伐扮演的《红日》中的沈军长呀!早知如此,票就给了那个孩子啦!其实那孩子哭着走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刘敏坐得很远,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我一肚子话想吐槽,没有人听。我的那个郁闷呀!

游湖归来,丰盛的晚餐在等着我们。本来设计形式是篝火晚会,但是天公不作美,下起小雨来,于是改到房间里。席间好几个同学都说,上学时坐在高斗梅身后,时常忍不住地打量她,大家都觉得,这个姐姐好美呀!确实,斗梅五官精致,端庄大气,且很淑女范儿。我就想起了我和这个美女的遭遇。

还是那次学农,吃过午饭,同学们早早打好行李,在校门口等校车去农场,却是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正是午睡时分,我不耐烦了,就对刘敏说,我回去睡午觉了,车来了喊我。宿舍还是刚开始住的防震棚,离校门远了些,行李上车后,人就被赶上车了,根本没时间跑回宿舍。待我睡醒来到校门口,早已人去楼空,只好次日自己前往。第二天去农场时,碰到了高斗梅,她因为回家,也误了车。于是我们相伴而行。我的行李已被刘敏带走,空空两手,倒也轻松。斗梅却是肩扛手提的。我就学雷锋了,分她一个提包。通往农场的小路很寂静,大约是农忙季节,没有闲人。我们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她打量我一眼,忽然说,我跟你一起走很吃亏。我想吃亏的是我呀!明明是我在帮你嘛!她说,不知道的人还不知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我看了看自己,小生我穿的是从果园场带来的行头: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还有劳动布帽子,脚上是我弟弟给我的部队发的深腰球鞋。本以为这身行头去应付学农是很得体的,没想到给她带来压力了。她身着蓝底碎花上衣,梳两条小辫,安安静静的神态,一标准小媳妇。我忍不住得意地大笑!

大概是性格如此吧,大学四年要上完时,在毕业留言的本子上,冯驰和葛云生两位老大哥共同给我写了一行字: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李玉华也说,说不准我像姐姐还是哥哥,妹妹还是弟弟。我的的确确的女性性别都不太被认同,只能说我太不淑女,或者太了。这也是天生的,并非有意为之。为此,做了不少很的事,伤了别人都不自知。上现代汉语修辞部分时,来了个董老师。董老师不善讲,便不停地写,一写一黑板,满了擦掉再写。常是汗水流得浩浩荡荡的,衣服都湿透了。不过字确实写得好。课程结束时,大约心有歉意,或是对自己的字心有得意,便自带很多宣纸,给大家写字。大伙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圈一圈的,董老师写好一张,就被人拿走一张,拿到的多是男同学。女同学也围在跟前,可是一张也拿不到。我自己倒不是很想要,但觉得男同学太不绅士了,眼看一张又写好了,又被男生捷足先登,我连是谁都没看清,想也没想就喊了一嗓子:放下!是吴桐生,竟然就放下了。

是刚开学的那两天吧,一天,将要上课时,大家都在教室里坐下,等着老师来上课。都是新课,都是新老师,不知是哪个老师的课。就是知道了,那个老师也没见过。有些好奇,充满期待。就在这时,进来一位从年龄到长相到做派都像老师的人,一身蓝色制服,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是黑色人造革的。大家立刻抖擞精神,准备上课。谁知这老师在讲台前并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又拐弯、再前行,到一个座位上坐下了。正想不通老师为什么不在讲台上偏去学生的座位时,真老师来了。后来知道,不是老师而特像老师的这个人,也是我们的同学,叫吴桐生。由于吴老师的华丽登场,使得我(也可能是我们)几乎最早认识并注意到他。常见他迈着稳重的步伐出来进去,腋下又总不离那个黑色公文包,就对那只包充满了想象,猜想里面放着不知多么重要珍贵的物件。终于有一天,高斗梅神秘地告诉我,我知道吴桐生的包里是什么了!”“是什么?我问。为能揭开谜底兴奋着。是一只瓷碗和一双球鞋!谜底揭开后好不沮丧。继而又好笑:这两件东西怎么能相提并呢!

看到吴桐生放下已拿起的董老师的墨宝,我当时就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但我是从不解释从不道歉的,我遇到这类事只会尴尬,不知如何处理。二十年聚会时,见到吴桐生,我补上迟到的歉意,吴老兄早已忘却,并且大度地说,你想要字,我给你写。那好,兄长,这个字,我现在就订下了!

说到兄长,傅道华真算一个。在校时和傅道华没太有过交集,但毕业后分到了同一所学校——郑集中学。道华兄进校就带毕业班,俨然一熟练工,不像我,还是一青涩的学徒。我听过道华兄的课,上得极好,尤其是议论文,条分缕析,逻辑严密。以至于没两年,就做了教研组组长。也正是此时,我离开了郑集中学。傅兄长遗憾地说,刚说可以照顾照顾你呢!以道华兄这样温良敦厚,谁和他在一起工作,自是很幸运的。这个幸运后来落到我的同桌刘瑞娥的身上了。二十年相聚时,道华兄告诉我,他已调到沛县,做了沛中的校长,和刘瑞娥在一起。刘瑞娥的夫君,也是我们77级校友,物理系的,教学也甚是了得。于是道华兄以照顾教学骨干的理由,安排刘瑞娥离开了繁重的教学第一线,负责学校体育器材的保管发放。我说刘瑞娥你太舒服了!刘瑞娥说,也不轻松,还要写总结呢!天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道华兄是多子女父亲,孩子个个很出息。最小的一个又考上大学时,道华兄打电话向我报喜,他说你侄儿考上中国政法大学啦!接电话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想不起是哪个侄子今年高考。我这人一向迟钝,对人物关系尤其理不清。我在铜山中学时,我妹妹的小叔子跟我复习,一天他转述我妹妹的话,说大嫂说,我想你大嫂我也不认得,她跟我说什么呢?就迟疑地问,你大嫂?看我冥顽不化,人家只好直呼其名,我才意识到,我的妹妹原来是人家的嫂子!傅兄长大约对我的反应很不以为然了,从此再不理我了。道华兄,我真不是有意的,小可这厢有礼了!

刘瑞娥是我的同桌。我因为不上课便不进教室,课外又有刘敏这样的好朋友,所以和同桌交往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多。刘瑞娥话也不多,在我们班算比较老实的一个。但刘瑞娥学习很认真,不像我。我除了课堂上注意听讲,课外基本上不碰教科书,更不要说参考书。听说张仲谋同学跟着教学进度读原著,讲到孔子,《论语》、《春秋》全读,讲到孟子,《孟子(上下)》一篇不落。这种有计划有目标的阅读,让我立刻有了高山仰止的感觉,我还在由着兴趣读着玩呢!要考试了,也不着急,我一般是离考试三天开始复习。一次还没到考试前的三天,我看刘瑞娥在复习,随口问了一下要考试的东西,她已经烂熟于心、胸有成竹了!我这边还没启动呢!但我复习就是复习了,很专心、排除一切干扰的。一次不知是复习哪一门课,我搬张凳子,在院内找一荫凉面壁看书,其时刚看过香港电影《画皮》,廖礼平从我身后路过,大叫一声画皮!我立刻吓得魂飞魄散。那一场考试终究是受影响了。但如果像刘瑞娥那样常备不懈呢?据我所知,刘瑞娥在校四年,起码前三年半是没谈恋爱的。快要毕业时,别人介绍了物理系的同乡。刚一确定关系,就被学校以照顾夫妻关系为名,发配到淮阴去了。重返故乡,不知是在何时。但老实人是有福的,刘瑞娥的生活一直幸福而平静,好像比我们还多了一个孩子!

那时女生的座位都排在前面,十一个女生,第一排就坐了八个,剩下的在第二排。我这样的个头,居然也在第一排。我除了上课,一般也不在教室,上课时基本上就目不斜视,所以直到很晚,班里的同学我也认不全。一天上课之前,一个男生从身旁走过,一会再一次从门口过来,我就纳了闷了:这一会儿功夫,没见该同学出去呀,怎么又进来了呢?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是两个人,分别是邱林和冯驰。这俩人年龄相差十来岁,我是怎么把他们看成一个人的,连我自己也想不通。

王海龙坐在我后面不远的地方,这是一个多愁敏感的家伙,很容易忧郁,他自己也说像小仲马笔下的阿芒。他喜欢写些东西,也常拿给我看,我也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评语。他是心理学科代表。我不喜欢上心理学课。课程结束后考试,开卷,我自觉题目答得还不错,可是只得了及格,和另外一个谁在班上并列倒第一。我其实无所谓,但海龙去找了老师。老师回答得很老实,他说,她上课时只看小说不听课。海龙刚毕业就结婚了,没有声张。婚后请我和斗梅到家中吃了顿便饭。尔后他出国,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见到过。

酒宴在热烈地进行着,马啸是一贯地谈笑风生,出语惊人。他说起自己一件上学时的趣事:上体育课,几个女同学请假,体育老师是男的,女同学就扭扭捏捏跟老师嘀咕,不知说了什么,老师就恩准了。马啸就纳闷了:什么理由这么好请假?于是他跟老师说,我也不上课。”“为什么?”“她们为什么?”“她们有原因。”“我也有原因。”“你什么原因?”“她们什么原因?”“不能告诉你。”“我也不能告诉你。老师实在被纠缠急了,实话实说:人家来例假了。”“我也来例假了!马啸理直气壮地说。老师惊得目瞪口呆,只好让步:好好好!晚上马啸到阅览室查了辞书,看这例假究竟是何方神圣,有如此大威力!一查,好不气馁,原来自己没有这功能!马啸说,要是别的老师,自己断不会这样放肆的。只因这老师是曹某人。曹某人也刚从学校毕业不久,高大,帅气,看着就让人气恼。我能理解马啸的心情,很像现在的大一新生对师兄的憎恨!

在学校里,马啸、邱林、朱榕、刘敏、秦勇和我,都喜欢玩排球,我们经常在一起,或组队跟外班、外系打比赛,或者就我们几个人,一边传球,一边聊天。马啸是我大学四年接触最多的男生。他喜欢猎奇,追求时尚,思想活跃,对新事物敏感。又特别热心。一次组织我们到学校对面文化局学跳交谊舞,场地、老师都是他联系的。做我舞伴的男生烟气熏人,实在难忍,这让我直到现在对跳舞都很反感。(这个马啸是要负责的!)以马啸那样吊儿郎当的性格,我实在想不通他后来居然在政界混,还成绩斐然,能够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做得很好,马啸具有超强的可塑性。

酒酣耳热时,马啸带头,追问女生当年对哪位男生有好感。好感?好感的概念是什么?是指青年男女之间那种朦胧美好的情愫吗?说出来,可能要让男生失望了。记得保尔在回答丽达类似的问题时说,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义也有责任。那么,影响我们这代人的还多了个保尔。还不止于此,应该说,我们还是在对资产阶级思想批判声讨声中长大的。男女爱情,说是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也好,说是资产阶级低级情调也行。没有人敢出格,哪怕是思想上。那时所有的恋爱都指向婚姻,根本没有爱恋。也是在我们读书期间,外语系曾有过一次接待外宾任务。事后,王维佳告诉我,外国友人问他们学生中的恋爱交友情况,他们说,我们大家都是朋友。维佳说这话的时候不无得意,为自己的机智。回过头来想想,当时的外国朋友一定是莫名其妙:如此私人的事情,怎么可以集体来做呢!但当时就是如此。我拿起一瓶矿泉水,尴尬地说:我那时很不是东西!我喝三分之一!

刘敏被围追的时间最长。见刘敏难以招架,龚际平屡屡转移话题,为此,不知被罚了多少酒,直至在酒桌上酣然睡去,据说醉得不轻。次日早晨,当龚际平又神清气爽地站在院中时,斗梅关切地问醉酒情形,龚际平浪漫地说,昨晚就是这样死了,也是幸福的!斗梅大惑不解,我说,这有什么不省得的?龚际平是把自己当成宝哥哥了。有那么多的姐姐妹妹陪着化灰化烟,自然是幸福的。玩笑归玩笑,但是龚际平替女生挡酒的劲头,真有股虽九死犹未悔的精神,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壮烈,斗梅都感动到不行了。骑士的时代早已过去了,还有愿意当堂吉诃德的吗?但惟其稀缺,弥足珍贵,尽管有些傻。

晚上,躺在床上,挣扎好久,我终于问出了多年来一直想问、一直不敢问的问题:这么多年,挺难的吧!这是废话。孀妻弱子,能不难吗?但刘敏云淡风轻地,还好。我一下子就泪奔了!为刘敏,也为斗梅、高淑云。造化弄人,一个女人本不该承受那么多的!但是,她们独立支撑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她们自己事业有成,她们的子女个个出息,她们为家人营造的环境,温馨祥和……听到她们爽朗的笑声,我就想,这就是中国女人啊!坚强、隐忍、百折不挠,牙咬碎了往肚里咽。

徐玉超受马啸委托,用一副对联总结此行,联云:赏万亩荷花,修一世清凉。有人问,还有横批呢?徐玉超想了想,“‘聚散两依依吧!我私下想,应该叫浮一大白。一是写实,二来这应该成为我们今后的人生态度。人生有酒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虽然我不善酒,只能喝水,但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在夕阳无限好这一特定时刻,我是赞同的。辛苦受累一辈子了,趁着为霞尚满天,且行且珍惜吧!为此,我感谢微山湖之行,期待40年再聚首!

  

2015.7.22写毕

王一涓,女,江苏淮阴人,原中文系772班学生,南京大学文学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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