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际平:染色的记忆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18-04-19  浏览次数: 416

人生一世,大学四年极短,却影响终身。39年零7个半月前,原本没想到今天这样生活。

回放到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全班毕业照拍过了,又拍团支部照,也不知道今后同学还能不能照面。回想起20多天自编自导文艺节目去农村演出,全班在当年还处于原生态的花果山游玩,每周全班学唱新歌,从初中一直到高中坚持出墙报,学工学农活动,望着熟悉的校园,依依不舍之情油然而生。1976这一年“文革”到了后期,社会生活相对比较稳定些,残酷的武斗,日夜学习批判会也显式微。我父亲也从五七干校牛棚出来,到新成立的对外贸易局搞筹建工作。看我在家闲着无聊,让我去罐头厂当临时工,后又到外贸冷库相隔70里两处建筑工地干活,还去过纸箱厂、酿化厂等处。经历洪水淹城、地震恐惧,还有北京所发生的波及地方社会生活的一切。

来年从民主路市人委宿舍搬家,到原守备一师营房改成的市委机关宿舍居住。忙着帮家里整饬一番,房前屋后栽上泡桐、石榴、无花果、香椿等各种花草,看看书,出去溜溜,不觉到了人间四月天。大约是1977年4月初,天不冷不热的,接到去汽车公司工作的消息。也不知道干啥工作,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第二天,到了公司才知道安排我到驾驶班学习业务,按现在流行话语,叫纠结。我父亲在外贸局工作时,到北京外贸部找到一位领导,批了不少日本进口卡车。局里汽车队有一位老司机(去年才知道是我高中女同学爸爸),我曾坐过他驾驶的当时这种最先进日本卡车去港口玩,很拉风,没曾想自己也要干这个了。以后要在公路上,开着大货车驰骋在祖国的运输战线,还是有些自得的。但是家里大人有些舍不得,一是眼睛近视,再者司机毕竟是高风险职业。打电话给公司领导,倒也讲真话。原来公司车队司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出事故是常态。遇到麻烦,家属为赔偿什么的,很难缠,而像我这样的,就不会发生这样事情了。大人没再说什么,两三月无话。学习发动机原理,变速箱原理,前桥后桥知识,发一本各种交通标识要求牢记。尤其12开厚厚的三大本油印教材,啃起来要下一番功夫。去海边观看南京军区歌舞团来守备一师演出关于9.13林彪事件话剧,上了车一路死死盯着司机怎么操作,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感。

       过了理论学习阶段,要到车船监理所办驾驶员手续,先去医院体检。过了几天,就要正式上车学习了,公司通知我去劳资科一趟,原来是因为眼睛近视未通过资格审查,和另外两位驾驶班的来办理转岗手续的,要我们去大修厂工作。多年之后,父亲告知,是他当时背着我,不要这份好意,坚决要求公司领导把我拿下的。科长问我想干点什么,我想起有人跟我说过汽车电系统检修最舒服,说到电工组。他说,那不行,那是女同志干的(据后来了解,是有关系的女生才能去的地方),准备安排你到大修组。大修组,知道吗,修汽车的心脏——发动机。对你多重视啊,战斗在汽车心脏。

       正式参加工作满打满算也就10个月,汽车公司驾驶班一个多月,后到汽车公司大修厂大修车间一个多月。在车间时,每天下午学毛选第五卷两小时。不知什么原因,几个大师傅大都对人不太热情,就让你在机油中成天清洗拆下的零件,几天下来手过敏红肿奇痒难耐。起吊发动机,把手指甲打掉。干好了没人赞赏,坏事了也没人搭理你。比如拧发动机气缸盖,好像规定是九公斤的力,我总觉着没拧紧,将螺杆拧断在缸体里,处理起来很伤脑筋。骂你一句也好啊,没人理你教你,就是把你撇在一边的那种。组长(相当于车间主任)宋燕南很和蔼的一个人,布置我负责车间的黑板报,仿佛让我又回到中学当班级宣传学习委员的节奏,发挥点过去的专长。后面几个月一直到年底高考、来年3月离开都在厂部当文书。听说公司有派人去长春一汽学习的名额,问去过的人,一汽厂子有多大,说有我们连云港市新浦区那么大,心里挺羡慕的。“文革”中有去北京搞革命串联的老三届,问北大清华,也说新浦区那么大,可见我们这些井底之蛙没见甚市面。觉着将来能被公司推荐,当一名工农兵大学生,那多好。到了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也没什么激动不激动的,我这人心不大,虽说有过画家科学家作家的梦,没想要出人头地,只是感到这么一辈子这样生活也不是个事,更不会想到未来啥样。今天网上不是流行过,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嘛。

       回忆当初,其实我也没向厂长正式请什么假去迎考。厂长叫樊成禄,文化不高,平时严肃地端着个沏满浓茶的白瓷缸,说实话和他相处有些惧怕。只有一次,全厂女职工体检,第一次看到他满脸带笑,亲自开着一辆大通道车,油门一踩,冲出厂门。大家在议论高考这事时,他好像看透我的心思,主动提出包括复习和考试天数,给我10天假。在厂部这几个月比较充实,大战“红五月”宣传鼓动,规定每月给厂长撰写必须12页以上带到公司汇报的总结,各车间安全生产制度制定与宣传,设计抄写张贴在车间的安全生产宣传品,创办从撰写内容到设计刻钢板再油印的厂报,给业余文艺宣传队写相声等。会计室知道我母亲在工商银行管会计科,有几个月,甚至每月的全厂工资,都是将开好的支票交给我去银行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要是被人偷了或丢了怎么办,那可是全厂职工赖以养家糊口的钱啊。秋冬交接时,得了重流感,40度的高烧,嗓子哑了说不出话。

大概病根子未除,没想到回家复习高考才一天,又发起了高烧,10天假有一半时间在晕头晕脑中。好在考试那几天,老天开眼,烧退了。说是复习材料,也就几张内容为历史地理的油印纸,还是当时教育局陈科长给我父亲的。说起这位科长,“文革”期间小学停课三年,曾托他找来课本给我学习。其它,就是自己高中学习过的旧课本。将来要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较为懵懂,对着窗子发愣。恢复高考消息确定后,我曾去母校转过。教室挤满了补习的人,我一向不喜欢凑热闹,随即退出,也没找班主任或熟悉的老师。整个中学阶段,因为眼睛不好,看不清黑板,还有小学在家没事瞎看书,养成了自学习惯,遇到不懂的问题喜欢自己琢磨,一般不去问别人。语文没问题,每次作文课是自己盼望的,基本没复习。数学也没复习,虽然初中还参加过数学竞赛,但高中阶段由于眼睛不好,上数学课基本没听,所以随它去了。用功最多是历史地理。又觉英语学得不错,背了三四天英语教材。

那年月,大人们忙于工作,不太过问复习得怎么样啦,基本是让孩子自生自灭。有病自己去医院看医生,也没现在孩子那么娇贵。有两次去大院公厕出恭,舍不得浪费时间,手里拿着一张宝贝地理材料狂观,一次被我父亲办公室秘书碰到,一次和市委毛光彩书记并肩蹲坑,见我父亲都夸我手不舍卷。好像是第一次初试,其中有填写全国地图中各省全称和简称一项,全赖公厕偶然的用功。初试顺利录取,复试数学物理拖了后腿。

       录取通知书下来,已是早春二月。想着填报志愿里最好的去处,思忖考不上也属自然。所以开了年,早已把高考这件事淡忘了。春节四天假,初三也没人叫,自己就主动上了班。忙着“开门红”生产的宣传鼓动,写标语,刷墙报。一天上午,天朗气清,很适合文学作品里有高兴事作景物描写的那种。有人到厂部告诉我,说传达室有我信,好像什么通知书。没往别处想,觉得可能搞错了,又是老家亲戚找办事。到传达室没发现什么,转到办公室继续忙手头的事。后又有人来,说是被一个还算要好的朋友取走了信。找到车间,他说没拿。心里强烈地纳闷,不知是开玩笑恶作剧,还是其它什么。反复追问,最后在工具箱里翻到。急忙拆开,原来是徐师中文系录取通知书,喜忧参半。参加高考总算有个结果,可是和填志愿的北大南大无缘。以前也算去过徐州,铁路枢纽,去老家回返必经之地,一定在这里下来转车,很麻烦的。连云港市当时在徐州青山泉拥有一座小煤矿,“文革”后期许多普通机关干部就安排到那里工作,不像现在,去的人还挺乐意的。房子住得比原来大,孩子不用下放,在矿上就业。其它没概念。后来放假回家,银行的阿姨问在哪上大学,听说是徐州,马上就下结论:徐州哪来的大学?无语。

父母那时正年富力强,工作特别忙,交换意见、安排家政、教育孩子和交流见闻一般都在餐桌上。母亲一般晚上都在8点以后才下班回家,“文革”前后一直如此。父亲遇有突发性事件半夜叫走、出差等是常事,有时为重要会议准备材料,几天不回家。后来秘书班子好几人忙出肝炎病,父亲是秘书头儿,自然什么都要以身作则,也是急性肝炎住进医院。一天,派人带信给奶奶,要我去医院一趟。听说考上了?嗯。有什么想法?嗯……不太想去徐州。你能保证下一次考上更好的学校?不知道。那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去上学,以后的事再说。然后又讲自己成长经历,痛说革命家史,并赠送24岁前必须遵守的“三条规定”。无非是靠拢组织,要求进步,夹着尾巴做人之类。联想起晚上在同学家过夜|、招待所男服务员抹雪花膏、办公室收发打字员有错,都会毫不留情地受到批评,也就随他怎么规定好了,无话。过了几天,办公室送来一招礼堂电影招待票。晚餐后急忙跑去观看,银幕上打出《烈火中永生》字样,看得忍不住热泪盈眶,于是回家路上暗暗发了点誓什么的。好多年后在系里入党培训、学风建设或学生入学典礼等讲话,总忘不了提到这一桥段。话说当年上大学之前,看了一部电影,想到先烈们为革命事业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激动得我发誓要为祖国学到更多的文化知识。年代久远些说这,觉得我蛮单纯可爱,信念坚定;近一些,下面人的眼光就觉有些怪怪的,好像见到出土文物,当然也有听到说我不食人间烟火的。再后来,你就必须站在传播接受者自身立场考虑问题了,什么父母花钱让你读书,你要对得起他们;你不好好学习,走到社会,腹中空空,身无长技,那就没饭碗了。不是社会来适应你,而是你要适应社会等等。若搁现在,说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学知识,报效祖国,别无它想,有的人可能会断定你脑子进水了,可能上的是军校吧。

       又过几天,下班回来听说大院里还有考上徐师的,感情自投罗网的还不止我一人呐。赶紧认门联系,原来是洪海,从外语系调配到中文系,住后排的尹小舟在物理系。大人们也挺高兴的,毕竟一个院子的,将来有个照应。还没去徐州,已认俩同学,心里略有些踏实感。临来徐州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有些木兰辞里花木兰报名从军后的忙碌情景了吧,可我这人脾气和人有些差异,越是逢年过节越不喜欢穿新衣服,厌倦随众的事。除买了只人造革箱子,别的也没准备什么。都是旧衣服,还有一件打了补丁呢。自己用白纸做了几本笔记本什么的。心想,也就四年时间,挺挺就对付过去了。我的观念里,徐州也不算什么遥远的地方,可爷爷奶奶执意要送我到车站。可能他俩认为马上要四年不在家了,像在过去农村老家似的,送出远门的孩子到村口桥头上船。而我当时还很任性,太不懂事,觉得没啥大不了的,还要大人跟着送行很丢人。上车发现还有两位小学同班同学,也去徐州上学,一位去徐师数学系,旁边的姐姐去徐医,另一位也去徐医。毕竟人生头一次异地生活,心里隐隐约约生起一种不安,学术上也许可称为“无因的恐惧”吧?过去连云港到徐州需要大半天时间的,慢车,硬座,每一小站都得停,很烦躁。一路聊天,倒也不觉得,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下车出了站台,看到迎接的校名牌和校车,感觉蛮周到的。进了校门,就在左手宣传栏法桐树下,从箱子里掏出那一页宝贝通知书,一位年轻工作人员带我进入旁边楼里,遂办完入学手续。那张通知书,从徐州寄到连云港,再从连云港带到徐州,从此完成略带喜剧色彩的历史使命。

无论如何,生活轨迹开始出现了新的拐点。

       如果说,世间最快乐的一件事,是能上一所大学读书,达到古人发悬梁锥刺股的矫情境界,也不见得。尤其是前两年,种种灵与肉的挑战,当逃兵的念头一直存在。严重不适应新环境,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神经衰弱,整夜睡不着觉,连最熟悉的人都叫不出名字。高中班主任童德舜到徐州办事来看望我,在东北部队当兵的张宝义等小学同学路过来看望我,在北京部队篮球队的邻居发小侯海连来徐打球看我,统统叫不出姓名。只有驾驶班的王志刚出差看我,还记得他的名字。不过考试还能考七八十分,亦为奇事。

       学生的天职是学习思考、人格培养,比起年龄比较大一些的同学,比较惭愧,那时心理也不太成熟,总把理想化的东西与现实比较,不能忍受幻觉的破灭。想着也就上四年学,一切都是临时观念。睡懒觉的习惯尽量改,尽管改得不彻底,洗脚洗脸合用一个盆习惯了,每天洗脚用热水的习惯改了,吃饭吃得慢改了,食堂去得迟,两个冷馒头也行。我奶奶常说,你呀这样子,就是街上铺满了金子,也轮不到你去抢的,大体上说的就是这方面毛病。只是外套外裤三天必洗未改,老一辈教育的,衣服破旧不要紧但要干净。

更严重的是,打小看《大学春秋》,竟然也写中文系的,系主任名字居然叫什么中文。校园里有一湖,湖边有一塔,湖心有一岛,岛上有一亭。同学们经常去岛上亭子里读诗讨论什么的。里面有上课相互递纸条的情节,上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它填充了我对大学的想象空间,上了大学就幼稚地以为大学都应如此这般。最不济,你得有个美丽的湖,是吧,可是现实很骨感。后来算是找到慰藉,西边不远云龙山,再西面云龙湖,虽说不在校园内,一哂。多少年之后,未经主管校长批准,直接拿了支持我的另一领导的机动经费跑到北大访学。其实也是圆梦,打小看写北大的小说,高考填志愿有北大中文系,1981年考研报的是北大胡经之的文艺美学,虽说虚拟态一以贯之,做不了北大人,在连它自己都有些不愿起名的湖边坐一坐还不行啊。幽深而墨绿的湖,在黄昏显得格外的美而充满活力。加一句,前几年读胡先生在深圳大学谈人生,说他期盼在人世间诗意地生存:“我把最大的一间屋子作为书房,就叫望海书斋,看书累时,我就会走到阳台上,直面真山真水,处在天与地之间,天、地、人联结为一体,真正进入了天地境界。”可见我那时虽幼稚懵懂,那点想法也不至于太过荒诞。现在哪家大学有了钱,不搞校园建设啊,什么非大楼之谓,乃大师之谓也,略觉旧式文人的矫情。《荷塘月色》在哪写的,《尝试集》在哪写的。

       入学头一两年,1976年唐山大地震恐惧症还有残留,有的系就住在草地上搭建的防震棚宿舍里。我们宿舍在学校最西南角,苏式筒子楼,算危房。南墙外有一家工厂整夜机器轰鸣,夜里总要吵醒几次,头昏脑涨,更不要说安静看书了。有一天去图书馆,见几位管理员在柜台内激动地议论着什么。走近才听明白,是外系一位连云港籍的同学,嘀咕“什么破学校”,激起了管理员们的恼怒。他原在公安局报考上学的,过了不久传来他退学的消息,当时这在我看来也够大胆的了。说实话,心里还有那么点羡慕嫉妒恨,临来前不是一直也在退堂鼓吗?填报的志愿有北大中文系、南大考古系(我们汽车公司红二代、最有学问的技术员推荐的)、南师政教系、徐师中文系,心里最想去的是南大考古系。其实骨子里我也是这号人,可自己若如此,家中严父会怎么收拾我啊。临来前“三条规定”紧箍咒又出现在脑海中,其中附加条款颇不人性,那就是不准搞对象。谁搞对象了啊,还没去呢,认得谁跟谁啊?想还不能想啊?那也不行。当逃兵?定是没门。

同宿舍有刘永群、傅道华、邵长青、王强、王海龙、李继凯、李东,我算是年龄最小的了。永群当过生产队长、道华烟不离手,俩兄年龄最大,社会阅历深,比较稳重有主见。永群和我都睡上铺,顶头的那种。读毛泽东文章,经常赞叹不已,说文章浅显易懂却深刻老道。我当时不太懂他的认识,后来看朱光潜等人文章,恍然大悟。有时他会对我情不自禁地感叹,人很奇妙,为什么脑子总是会想问题,停不下来。道华经常会纠正我的读字发音什么的,他喜欢坐拥暖被,抽上一支烟看书。发际很高,脑门作列宁状,永远不会发胖的印象,据说有三个孩子了,我一直怕冒犯没敢问过。老邵应该没他俩大,那张带笑的娃娃脸使他与其名字一样像棵长青树。由于他家开照相馆的便利,为同学照相服务成了义务,那时照相技能是令人羡慕的活。入学不久,我们寝室全体人员就急着爬上云龙山,让老邵拍下徐师学习期间的首张倩影。王强嗓门高,为人比较豪爽,爱打抱不平。印象里铜山家离学校不远,家里事多,经常夜不归宿。记得有一次尚未成年的弟弟,跑到宿舍找哥哥,人不在,我只好带着去教室上晚自习。海龙虽家在城区,基本按学校要求住校,但每天晚上回寝室较迟。遇到期中期末考试,也和传说中的阎华一样,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的刻苦毅力,是我永远做不到的。那时也没什么补品营养,有时晚上回来,只听得对面上铺蚊帐里悉悉索索的,后来才知道吃的花生糖,有幸也曾受赠品尝。他知识面广,看他平时说话随意,打打闹闹,实则多情敏感,红楼里黛玉,烦恼之维特,忒有共鸣。继凯文静多思,看问题不随波逐流,往往点到为止却一针见血。初若相处,甚觉孤傲。若再深入,却能倾吐苦恼,情感丰富。钢笔字清秀一如自身瘦爽形象,后来宿舍搬迁新楼,经常去他隔壁探视,只见练起唐人毛笔小楷,已颇具气象。今天的教授书法名家地位,相信来源于此。李东四年一直是室友,身上永远干干净净,清爽,我的记忆里他就是50年代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主人公高家林,放在今日定被人以“小鲜肉”相称的那种。老式手动油印机时代,我刻过钢板蜡印,觉着其字很适合刻钢板。为了研究军旅作家徐怀中,下了很大功夫,还专门写信给作家本人请教。他的才情属于不饰雕琢一路,语言清新朴实。来校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徐玉超,个中等,肤白,整洁,声音永远不徐不急,不高不低,家住市区。上大学前,虽说也还算是看了点书,但许多西方大诗人的诗集,都是他推荐的。尤其是美国诗人惠特曼《草叶集》,那种由衷的喜爱,是如今许多人无法理解的。他还曾送我一本英文学习书,可惜后来也没学好,辜负了他一片热心。我们把周围的山爬遍了,我们将自己的内心交集了,我们用相似的个性相互包容了。所以他后来疯狂地写朦胧诗,我特别能理解。第一年要不是玉超兄的友谊支撑,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度过那些悔意、不适、烦恼甚至抑郁。

来年初春的一天,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小雨。晨起,刷牙洗脸,食堂打饭,赶着上课。走到数学系北面,突然愣住了:只见那一团团,一簇簇,齐窗高鹅黄的迎春花,摄人心魄,开得那样放肆得意,把人心底的阴暗,集聚的烦恼,上学以来的种种抑郁,全都驱散。我才发现,这所学校原来还有着这般的美丽,从此迎春花的鹅黄就映照在了我的心底。作文课讲到散文一章,照例要求每人写篇散文作结,我就写到上述情景意象,还加了点料,说是第二天经过此处,发现一夜小雨将迎春花催得更加璀璨了。教课的老师不批改作文,批改人是系里请的一位退休老教师。不料,老先生对这篇作文评价不高,认为太柔弱。想那个时代的观念,大概就是小资情调之意吧。后来上古代文学课,唐代诗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一段,老师也说张此诗有些弱(俺没自比张诗人之意哦)。明明人家宫体诗的脂粉味已刷洗得不错了,非得让他唱“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才尽兴啊,一笑。到了这年的深秋,连绵的秋雨,单薄的衣衫,饭菜中的苍蝇,使我生了一场大病,回家不想上学的念头都出来了。设想一下:夜里下着阴寒的秋雨,楼里的卫生间成了教师宿舍,公共厕所在楼下一百米的地方,得了痢疾,夜里每小时出恭一次,你会作何感想?可是看看房间对面的厕所,被改造成青年教师宿舍,还有啥话说呢?要搁在今天,光是上微信大概要骂死学校当局了?几天后,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上课经过数学楼的时候,没想到我又一次被惊呆了:这季节迎春花开花肯定没份儿了,她已变成一堆堆杂乱无章的灌木丛枝丫。但是那一排高高耸立的银杏树,不知何时穿上了黄色的秋装,有意无意地抖落一地让人颤抖的杏黄色。那色儿啊,是我一生中走到哪都难以忘怀的色彩!让你激动得似乎只有掉下泪来才对得起它!它是,它是寒窗时节的温暖,生活的信心!它是美的源泉!它是生命的印迹!从此,我最喜欢秋天!那黄色,那清爽,那秋风横扫落叶,那水落石出的磊落!

说到这场痢疾,当时同宿舍好像还有两三位也同时得过。印象比较深的是道华兄,也是一夜起来好多遍,搞得又黑又瘦。现在看来,属于食堂的卫生问题啊,打的饭里经常发现死苍蝇。大家自嘲说,苍蝇有饭苍蝇和屎苍蝇,俺们吃的饭苍蝇。怕耽误学习,舍不得好好休息治疗,每天照常上课。由于没有及时根治,不注意营养,渐渐转为慢性腹痛。每天上课腹痛得厉害,听课的注意力就受影响,晚上备受折磨。到学校医院每个医生开的药都不一样,有的按胃痛开方子,有的按肠道炎开药,有的按普通受凉拉肚子治疗,都不管用。寒假回家,去大一点医院治疗,才算有所平息,但腹痛时断时续20多年。毕业工作后,经常在讲课过程中突然毫无道理地腹痛,依靠毅力坚持下来。那年冬天体质迅速下降,加上入学初落下整夜睡不着觉毛病,跌入了“股无胈,胫不生毛”佳境。本来较为团圆的脸,矍铄起来。那阶段记得和阎华在校门口和淮海英雄纪念塔合过影,照片上人瘦骨嶙峋,即为当时写照,可惜照片已丢失。又不能当祥林嫂,只好每天日记里自我对话,写分行文字怡情。人际交际似乎也出了问题,变得不爱和人交往。人一旦交际减少,他者似乎觉得你特立独行的言行也有些“怪”了。过去早晨一醒总要哼哼歌,亦觉意兴阑珊,想到一个阶段竟然还唱到舞台上,甚感幼稚可笑。寒假返校,体育课要1500米考查,浑身乏力,咬咬牙也没争辩什么。最后跑道上只剩下我和高公荣两人,冲刺时还是被公荣兄超过。那时,我特别喜欢朱光潜先生的著作,一篇文章讲他一辈子都受到肠胃病的困扰,心中一下感到释然,虽然拿他作比,有无耻之嫌。毕业之前,医生甚至怀疑我还有甲状腺亢进毛病,后来也不了了之。之所以要絮叨生病这件事,因为实在是一个深刻教训,困扰身心那么多年,也算拜大学四年所赐吧。由于大学期间身体欠账太多,以至于毕业工作后怎么又闹到头部,一到关键时刻就突发严重的偏头痛而掉链子。如毕业后第二年的考研,以及后来在复旦新闻学院访学期间欲考博,皆因偏头痛半途而废。我有两大怪病,一是写别人看不明白的自由诗,身体因素是之一。我看有关身体写作与啥啥关系的论文,最能理解;二是无聊时逛大型超市。主要是复旦做访问学者期间,偏头痛一来放下纸笔,下楼到处胡乱走,后来发现附近大型超市能转移注意力。直到从上海返校,忙于和南大新闻系合办研究生班,不知怎么身体渐渐稳定下来,偏头痛也无药而愈,真得感谢南大新闻系啊。我虽一无所成,一直是一个可耻的落伍者,但孟子所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算是有所斩获矣。

搬到新楼后,宿舍换了,人也作了调整,李东和我还同居一室,还有孙家昌、路岳、秦宝权、张建杰、李玉华、刘思桂、张广周。一班于盛庭也来我们寝室同居过。老孙在最艰苦的大西北当过兵,书法篆刻无所不能,就着他平时放桌上的刀具,学了点篆刻初步知识。我们相对年龄小,在许多社会人生现实问题面前,拿不定主意,老孙都能及时点拨,一语到位。生活中表现出在部队养成的素质,军训更是当仁不让。教官荆国红认为我眼睛不好,正式实弹打靶会给训练成果拖后腿。我很迟疑纠结,在老孙鼓励下上了靶场。结果其中一枪脱靶,其他全是九环。他脸上经常发紫,心脏不太好,又遇家中不幸。三年级时学校照顾年龄偏大同学以专科待遇分配工作,刘永群、刘德昌等同学因种种原因早早离校,可他坚持下来。书法日臻化境,终成一方书法名人。路岳属于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寝室除李东外,注重外表的就他了。毕业时别人相互送笔记本什么的,鲁金武偏偏送锅铲勺子之类,似有投其所好之意。其实我和他相处相知,除了徐玉超兄就是他了。外表可能觉察不出来,其实内里十分浪漫,敢爱敢恨。入学后最先和庄汉新同桌,后和仝金钟同桌,最后到毕业始终和路岳同桌。到新宿舍后星期天基本在一起混,爬山逛街访友购物买书看电影看文艺演出,缺钱朝他借。也怪,俩人一起上街经常能碰到到一班的赵橘,骑着一辆小轮自行车,感觉住在市区似的。宝权兄和我上铺顶头,瘦和脑门特征和道华兄有一拼,但个头更高。他个性内敛,生活简朴,每临大事有静气。字写得娟秀细腻,一如其人,如今在当地是书法名人。建杰兄善讲,每日熄灯床头会谈,一般是主讲,但常被人抓住把柄调侃一番而作罢。心中有明确理想,并能按着自己意愿,脚踏实地,终成格局。到现在他床铺一叠叠读书卡片,历历在目。尤其难忘我去医院动手术回寝室,他替我洗衣服的情景。玉华兄当时是一个瘦高个形象,班上体育委员,每天早晨起得最早,要组织全班做操,很辛苦。他能为朋友两肋插刀,遇事稍有冲动毛病,有些贪玩,对新生事物特别好奇。最早听邓丽君的歌,就是他从别的系老乡那儿搞来的磁带,听的时候挺神秘的。思桂兄在我的下铺,因上下铺的麻烦,平时他的床就成了座位,被子成了沙发,他也从不在意。为人随和,与世无争。他后来得了皮脂腺囊肿,和抑郁的心情有关,影响了身心健康。特别要指出的,他和我一样崇拜雪莱,但对因郭沫若舌战寝室群儒略有微词。题外话,其实毕业论文写郭沫若,真的是因为晚上熄灯后的一次争论引发的。广周年纪比我小,为人单纯,毫无心机,对人赤诚相见。衣服换着穿,天冷通腿坐,四年结下终身友谊。班级的信件订阅刊物等,都由他热心发送,四年如一日。他能够从所有女同学身上找到不同的美丽,如妩媚,端庄,恬静,雍容等等。那时沿铜山奎河往南一直走,能走到他的家,因为我去过。原来寝室和后来寝室有一个共性,就是集体荣誉感特别强,系里检查宿舍环境卫生一定排在前面,记得有一次卫生评比第一,全寝室每人得到一张日历。打开水扫地每天有人值班,没有谁有过怨言。

       我到学校报到后,拎着行李找到宿舍,第一个认识的人是韩加法。每间寝室门上贴着住的人姓名,我正在找自己名字时,后面传来略带连云港口音的普通话。问我哪里人,自我介绍是连云港花果山人。毕业时我正犹豫是否延迟几天回家,是他早早把我拽上火车,怕我迟疑把行李车也预约好了。他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真正实践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人,四年寒窗不急不躁,喜忧不惊。但我也曾看过,一个人下午安详地斜躺在被子里,平静地写着颇似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司格特等风格的诗,从未示人。我平生第一次大醉是在花果山,那一年暑假,王小铁、邱林来连云港,晚上几个同学住在花果山北麓水库旁他家。喝酒已经很晚了,他和他姐夫还是不停地到村子里杂货店张罗打酒。在这之前从未正式喝这么多酒,大概有八两吧,早晨起床脑壳还在疼。许多年后研究《西游记》,带专家学者游览花果山,总是情不自禁地忆起山北那场醉酒。当年山涧里著名的“美人松”乃花果山一景,巍峨耸立,云蒸霞蔚,关键具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美人气质,去游玩没到她跟前坐坐,那不能叫去过了,遗憾的是90年代枯死了。当《西游记》研究会会长多年,我一直萦绕一想法,那就是在山上开一次年会,想象着美人松若还活着,能在松下喝酒吟诗那多有诗意啊,即来源于那场醉酒。毕业前最后一个夏天,我和路岳、加法兄曾再次游览花果山,三元宫里残垣坐,水帘洞前留过影。

这个时期,正值“文革”噩梦已过,文学进入“新时期”,但能读到的书很少。书店门口经常排起长长的买书队伍,人们争相购买今天啥时都能买到的书籍,如四大名著,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福楼拜、斯汤达、惠特曼、雨果、歌德、席勒、鲁郭茅巴老曹等人的著作。入学时图书馆还在大操场的东边,借的第一本书是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小册子,知识结构尚未建构,基础知识不多,理解就有些吃力,但“归真反朴”四字记得很清楚。第二本叫《雪莱传》,就比较好懂了,但当时来讲,背景知识不甚了了,只是从直觉上去感悟。也是自己爱秋天,爱西风的“理论来源”。从此到社会上接触比较端着的,就无法亲近。如果觉着那人有点装,特反感。只有到了同学圈,有啥说啥才觉得舒服。对我的影响极其严重,也许是害了我。第三本是玉超借给我的惠特曼诗集,影响至今。后来图书馆新馆落成,我到图书馆借书时,热门书经常借不到,就退而求其次,喜欢找一些别人不借的书看。这样就把1950年代有关美学争论的资料书看了一遍,西方一些哲学、社会学等名著也看了不少。如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李斯托威尔的《近代美学史述评》,1979年新出版的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上)、普列汉诺夫的《论艺术》(没有地址的信)、铎尼克的《马克思主义的美学观》、瓦·斯卡尔任斯卡娅《马克思列宁主义美学》等。到了大学三年级,全国掀起了一股美学热,我当时对美学课已不太感兴趣了。说实在的,对美学的学习一直是似懂非懂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读。无意中,这些学习奠定了自己文艺理论基础,也为学习研究其他学科知识提供了结构来源。为了写毕业论文,到图书馆将有关郭沫若的文集、回忆录等通读了一遍。家里有一本郭沫若老版《女神》,中学时看,觉着像个精神病,这时再看意境就迥然了。读书并不需要全读懂,但要不断地读。有一天,当你思考问题或写作时,会突然惊讶地发现,你原来尚未读懂的内容,今天全用上了!所以,今天可能未读懂的东西,将来你的生活中、话语中和文章中总会等着它的到来。先做到: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后来是: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似君。不过,大学四年也形成浮躁的杂家作风,好读书不求甚解,志大才疏,流毒至今。让我长时期只关注一件事,就会产生厌烦甚至恐惧心理。歪打正着吧,却也适合后来从事的新闻学教学研究,新闻记者的采访写作特别强调此点。过去进人,特别关注其知识的面与结构,博士博士,博学博雅之士嘛。如果一个研究生、博士、高级职称的来我这里工作,说他只能教某某课其它不懂,心里就特别地不舒服,这大概也算是大学养成的恶习了。

大学四年也就那么糊糊涂涂过去了,更遑论人生规划,但参照围棋术语,把最后一年称作“收官之年”,倒也没什么大错的。准确地讲,我的收官之年是在1981年4月阅读收集郭沫若,打算以此为毕业论文选题开始的。当一局围棋下到最后阶段,你仔细看看最终的局面,聪明人都有数,在布局、中盘阶段你使的手段,明的暗的,现在都有显现,紧筑篱笆,亡羊补牢未必能有所作为,有的是天助我也,有的是天道酬勤,有的是歪打正着,有的是勉为其难,有的是顺其自然,有的是咎由自取,我大概是最后一类了。

当我一直愚蠢地盼望着把这四年赶快度过时,忽然有一天发现它的美好,可惜时日无多,倒计时开始。如同嚼甘蔗嚼到最甜的部分时,发觉快到尽头。过了不久你要离开了这里,一切不可能从头再来,而你的四年生命是在这里度过的,朝夕相处的人作鸟兽散,反倒开始依依不舍,惶恐不安起来,一枝一叶才觉有了更深意味。当然后来淮海大学派我来母校进修文艺理论,三天之后结果仓皇出逃,那是后话,原因得另当别论了。

尤其是撰写毕业论文那学期,图书馆找寻资料的快乐,同学间切磋的学风,10点熄灯后秉烛写作的情景,都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之中。想一想那些可敬的老师们,有的老师,上他的课,恰似一篇篇优美的散文;有的仪表堂堂,一丝不苟,和他在一起,你会自觉正襟危坐,不敢马虎;有的声如洪钟,响遏行云,激情四射,让你振奋,不用扬鞭自奋蹄;有的幽默诙谐,天性乐观,你不会在课后只单影孤,落落寡合;有的老师名士风范,倜傥风流,却又不失魏晋风骨;有的淡雅平和,其课其文,乃一杯清茶道汉唐,秋水大雅不染尘;有的逻辑严密,循循善诱,一字一句总关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可你仍觉得他是知也。还能再听他们的几堂课?祖国优美的语言文字,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永远读不够,永远学不完啊!是庄子、李白、苏东坡、辛弃疾、郭沫若,伴我少年不知愁滋味,轻狂登山揽明月;是屈原、陶渊明、杜甫、陆游、关汉卿、龚自珍、鲁迅、茅盾、巴金、曹禺、老舍,教我做人做事爱国爱人;是亚里士多德、歌德、席勒、莱辛、卢梭、康德、黑格尔、青年马克思、朱光潜、李泽厚、蒋孔阳,让我走进美学的辉煌厅堂;是章太炎、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钱钟书的存在,让我们高山仰止,学无止境;是古希腊神话与悲喜剧、但丁、莎士比亚、海涅、拜伦、雪莱、普希金、惠特曼,让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诗意栖居。记得大学四年最认真上的课是王惟甦老师的《马列文论》,他要求把马克思的文章最好背下来。影响所及自己后来在工作中也上过此课,教新闻学上过《马克思主义新闻原著选读》,自己写《新闻理论的方法与逻辑》一书,以及研究《西游记》、《镜花缘》等作者生平与主题时,都受益于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有关论述,源头乃大学阶段马列文论的学习。有一次王老师来我校作报告,我提及1980年国庆和仲谋、洪海、广智、建杰、路岳等同学去泰山、济南游玩,为了不耽误回校上王老师的《马列文论》课,毅然没去曲阜拜孔子,他听了忍不住莞尔一笑。廖序东老师的《古代汉语》音韵学部分,虽然枯燥乏味,不知怎的,听得特别认真感兴趣,上课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如古无唇齿音,韵尾与情绪的关系等。我由于中学时操练过一阵书法,对老师们板书特别在意。许多同学都认为第一学年的历史课老师(记不住姓名了)板书漂亮,其实不然。最好的板书应该是廖老师,板书朴素隽秀,不氲不火,清清楚楚,字如其人,人如其字。讲课最有激情的是邓星雨、徐荣街老师,他俩的散文诗歌课同学最爱听,影响到我在新海中学四年的讲课风格,想必大家对邓老师《雪浪花》插花分析印象深刻。工作后,有一次正上杨朔《茶花赋》课,突然发现教务处主任在后门暗查我讲课,灵机一动,将邓氏分析法搬了出来,达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徐老师本身就是著名诗人,朗读诗歌的情景依然在目。尤其是徐老师对我写的《唱大海》长诗的表扬和鼓励,一直是我写诗的动力。毕业论文是顾莉莉老师指导的,但实际上是她和张梁老师一起指导的。有时上午到她家,张老师熬夜写文章,就坐在沙发上和衣睡着了,顾老师心疼丈夫不去叫醒他,自己亲自指出论文的不足之处和修改意见,俩人为我倾注了许多心血。论文定稿结束,他俩对论文给予充分肯定,告诉我一班的放鸣兄也研究郭沫若,不妨和他切磋一下,并鼓励我今后一定要继续走下去。我记得自己当时说,以后到了下面还不知能否继续搞研究呢。两人很惋惜地看着我,那神情至今未敢忘怀。我一直知道他们夫妻俩和徐荣街老师对我很期待的,只可惜几十年走过多少风风雨雨,没能把恩师们的精神与品质很好地继承,仅仅是一个改行于新闻传播学的冒名学者而已。

在这个年龄段,人总是充满了过多幻想和对未来朦胧的渴望。而现实常有和人过不去的时候,梦总是反的。当我们还青春年少时,不可能像中年人那般参透世事,也不能体会将来人生道路的坎坷。一代代人总是重复过去的故事,长大成人之后,去后悔过去自己所做的一切。大学四年,可能对生活太理想化,而学生时代的价值恰恰在理想与现实冲突中显现。那时的不理解,今天已经理解;那时的不懂得,现在已经懂得,只要真正做到了知、情、意上的充实积累。我们有时真的需要暂时抛开现实功利,在那个间离瞬间,体验美的历程。张爱玲说过,成名要趁早,到了年纪大了,成名的快乐会减半。如今人已老,尚未成名。即使后来想得到的没有得到,但有真善美陪伴在身边,我敢保证:你不会落寞失意。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何境,灵魂都能在身心不畅之时得以安宁。不过,如今也有些微微的遗憾,过去未能享受的先进科技,大数据时代在未来等待。人生得意少年时,少年得意读书时啊。

       毕业依依惜别之际,还忘不了那年秋天被银杏树染黄的记忆,给一位同学写诗留言,记得其中有这么几句:

在将来的某一天

当你打扫往事的垃圾时

请不要忘记那黄色的银杏叶

它像秋夜的烛光一滩

染色在永恒的记忆里

各位同窗,道一声珍重,来世还做同学。

2017/8/16

龚际平,男,宜兴人,原中文77级2班学生,淮海工学院教学质量管理处(教育创新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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