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先俊:从“社来社去”到七七级 ——我是“掉级生”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18-04-18  浏览次数: 2040

“社来社去”是19751976两年间江苏省创新大学生培养的实验物,意即从农村公社招来,毕业后再回到农村公社中去,简称“社来社去”。大学毕业后不能改变农村户口的性质。

1976年是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最后一年,也是我省在部分农林高校举办“社来社去”生实验的第二年。当时上大学靠推荐,名额由市教委(那时不叫教育局)分配到县,再由县分配到公社,最后推荐谁上谁不上,谁上哪个学校,皆由公社领导决定。此前的四五届都是如此招生的。因此那时上大学完全靠“有人”,父母或亲戚中必须有当干部的,才有可能被推荐,无后台之家想都不要想。

1976那年,我们魏庙公社分得了2个大学统招,5个中师和3个“社来社去”名额。由于各大队干部的子女当年也参加了竞荐报名,一下子暴涨到40多人,10个名额远远不够瓜分了。做领导的“解决问题”就是聪明,当机立断,由公社组织考试,对外称择优推荐。我这个出身三代都是地道农民家庭的孩子,搁以前几届打死也不敢想去报名,只是听说公社要进行考试,还可能择优推荐,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也跑去报了名,并参加了考试。成绩出来后,我在48人中名列第一,比第二名高出60多分(这里不是自表聪明,是由于1974年高中毕业后,我就被魏庙中学留下做了民办教师,一直没丢书本),按理两个大学统招应该有我一个,不是择优推荐吗?事实却是不可能的,那只是人家领导处理矛盾的高明手段而已。结果7个转户口的统招名额,自然被“太子”、“公主”们认领了。为了掩人耳目领导决定把3个没人要的“社来社去”名额救济给我一个,一方面可以安慰我这个第一名,另一方面可以消除社会影响。要知道那时上大学百分之八十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农村户口啊。与今不同,当年吃计划粮可是人上人呀,农村户籍与城市户籍可是天壤之别。面对这不公平的结果,我欲哭无泪,只能接受“恩赐”了。19769月,我扛着柳条箱子直奔我们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而来,可到校后才知道,我们班是省教委在徐师院开设的唯一一个师范类的“社来社去”实验班,其他均为农学类、牧医类、林业类等涉农专业,而这个班的办学地点不在本校,而是在卧牛山农校里面。于是我又呆头呆脑地乘车西上,到农校报到入学,开始了我的“社来社去”学习生活。

那时做我们班主任的是刚刚留校的张顺溥老师,任课教师有刘剑仪、张洪超、苏晓青等。他们也十分辛苦,当时公交车只通到段庄,段庄以西都是农田,下车后要沿一条灌溉渠步行四五里才能到达,记得有一次雪后,刘剑仪老师去上课还曾滑倒在水渠上,至今记忆犹新。

将近一年“社来社去”的农校生活,有两点刺痛让我终生难忘。一是羞辱感,人家上大学是登龙门的大喜事,而我这不伦不类的大学到底算什么?自觉矮人一等。我不敢见我的同学,我害怕亲友们向我问及我的大学生活,因此假期回家我都是趁天黑偷偷进村,生怕见到熟人,现在想想那段时间差点得了自闭症。二是亲身体验了“寄人篱下”的真实感受。在农校我所在的班犹如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其他班级人家都是嫡亲。学校集体活动没我们班的份,体育场,先保证人家使用,无人用时才轮到我们去蹦蹦跳跳,就连到食堂打饭,师傅们都会另眼低看我们师范生。篱下不忍再寄了,记得从第二学期开始,我们便组织代表到校本部和领导“谈判”(受“文革”影响,那时不叫请示)。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学校领导办公室就在我们中文楼的三楼,出面与我们交涉的是吴植楷副院长。那时候的学生都是经过“文革”锻炼的,可不怕领导,什么都敢提,什么都敢说。第一回合我们把吴副院长气得两手发抖(现在想来确实不应该)。学校当时以预防地震、无法安置宿舍为由百般阻扰我们搬回,实际上确实7576级在校生都住楼前防震棚里。可我们哪里会轻易放弃,于是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停的谈判,最后在1977 5月,我们实现了胜利回迁,学校把我们安排在中文楼东头搭建的防震棚里。终于回到了母校的怀抱,这一点阳光让全班同学尝到了莫大的欣慰。

1977年的下半年,从中央传来了恢复高考的特大喜讯,刚平静下来的心灵又被惊雷炸起了涟漪。我们这些无法解决户口的“老社”们坐不住了,到处打探消息,上级会不会同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参加高考?从学校到市教委给我们的答复都是,“你们已经是在校大学生,不能参加高考”。我们没有就此死心,于是在班长李广法的带领下,7位班委直下南京省教委,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正式上访了。我们找不到教委主任,就找副主任,找办公室、找各处,瞎闯乱碰,也不管对方管不管用,反正进门就靠上去,把我们的苦衷与诉求向他们诉说一遍。白天在教委大院到处游说,晚上没钱住旅舍,就钻进教委的澡堂,睡在衣柜箱上。前四天均毫无结果,到了第五天,也不知是我们的苦诉打动了领导,还是我们软磨硬缠逼急了领导,办公室主任给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答复,教委同意我们“老社”参加这次高考了,真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

从南京回来后,离初试还有15天。“老社”可以参加高考的消息不胫而走,农校那些难兄难弟、难姐难妹们没想到也沾了我们的光,一下子有560多名“老社”们各自回县报名参加高考。11月份进行初试,两张试卷都很简单,所有的考生都信心满满,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那可是积压了十年的考生啊,据后来官方报道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录取率仅为四十分之一。等到预考成绩公布后,“老社”生又遭到了当头棒喝,省教委规定,普通社会考生,参加统考最低线是140分,而在校“老社”考生参加统考最低线185分。乖乖,满分可只有200分呢!这一下把560名“老社”斩得还剩7头。

我这个人生来命运多舛,办事从来没顺利过。事后听沛县教委当年管招生的孙科长告诉我,那次我差点又错失了参加统考的机会。据他说在当年徐州市教委的招生会议上,先是公布“老社”入围统考者6名,其中没有我的名字,但公布考分的名单上,我是192分,在沛县是第二名,所以他印象较深。怎么能没入围呢?在他的提议下,经过复查发现是漏登了,于是重新确定了我的统考资格。我十分感谢孙老师,若没他的发现和提议,我可能得姓一辈子“社”了。

我幸运地步入了统考的考场,也满意地走出了统考考场,尽管数学题有点难,但其他科目感觉都还不错。参加完统考后,即返回“社来社去“班继续学习,等待结果。其间报填志愿时特别感谢当年的中文系书记顾正银同志的善意提醒(我和顾书记是在篮球场上认识的),他告诉我说:”小车子,别想若非非,据说你们这些在校生,既然叫你们参考了,不录取一个说不过去,录取多了也不可能”。他劝我还是报考徐州师院吧。我听从了老领导的建议,三个志愿都填的是“徐州师院中文系(现在是不允许这样填的),最终的结果是就我一个漏网之鱼被录取啦。

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班的同学说我是华丽的转身,因为我的户口一下子改变了性质,他们说是“质”的变化。而我自己则感觉我还是我,没有变化,只是从76级掉到77级,我是掉级生。人家在徐师读了四年,我却上了5年。


车先俊 ,, 江苏沛县人,原徐州师院中文系771班学生,江苏师范大学教师(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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