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剑:随感|一生难报是亲恩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18-01-03  浏览次数: 471

       三个月前,去最高检香山办公区办事,顺便拜望了好友赵志刚先生,他送我一本他的作品《我们的爹娘》(作家出版社2012年8月出版)。这本书我连夜读完,几度泪湿。文字虽然质朴,情感却异常真挚。一些段落,直击我的心灵。我第二天电话志刚,要为这本书写一些文字,一些我感同身受的文字。

       写什么呢?

       当我静下心神,我想,应该写写亲恩。家人、长辈是我们挚爱的亲人,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在我们的人生中都扮演了影响我们一生的角色。他们不是好演员,却用无私的大爱,浓浓的真情,滋润和陪伴我们成长。

       在北京读书写作的无数个寂寞孤独的暗夜,我时常想起他们。尤其是过世的奶奶。

      “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晒半干。”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躺在奶奶怀抱里,坐在老家院子里那棵枣树下,就跟着奶奶唱这歌谣。虽然那时候往往等不到树上的枣子红圈我们就把它偷着吃光了,但那歌谣所蕴含的意境却令我十分神往。

       从没听长辈说起这棵枣树的历史,不过隐隐约约听说,仿佛比我的年龄要大得多。这是可信的,因为从我有记忆始,它好像就有碗口粗细了。深红色的树皮,繁茂的枝干,不管雨涝干旱,它总是那么默默地挺拔而立,我行我素丝毫不加理会似的。树干在中间弯了一个大弯,像老人的腰。那时我想,它“年轻”时一定受过什么严重摧残,要不那么坚强的腰为什么就是直不起来了呢?

       就是这棵不起眼的枣树,给我的童年增添了许多乐趣。傍晚,暮色渐起的时候,我家的小茅屋里便升起了淡蓝的炊烟。这时,我便唤上我的小黄狗趁着奶奶的疏忽,攀上树干,半仰在那树干的弯曲处,闭目养神。每当此时,小黄狗就趴在树下,那黄灿灿的眼珠始终盯着我的眼,不失时机地摇动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传递着亲昵友好的信息。只要我不下来,它是不会离去的:挺善解人意。而那棵枣树默默地挺立在那里,并不因躯体上增加了我这点负荷就把腰弯得稍微厉害些。

       暮春,那绿得发亮的叶片中间便绽开一层淡绿色小花,偶尔引来几只蜜蜂,嘤嘤嗡嗡地在枝杈间穿梭。花很不起眼,不几天便撒落一地。落花之后,便生出一个个米粒似的绿色小球。绿球默默地由小变大,逐渐由绿变黄,颜色由暗变亮。农历七月间,枣红圈了,不等它成熟,我们几个嘴馋的弟兄便每天用瓦片、小木棍打下几个来。那滋味甜丝丝的有点发粘,美极了。有时刮大风,树下便震落下来一片,我们拾起来,放进小米饭锅里一煮,有一种特殊的农家风味,虽然那甜味并不怎么浓。自那以后,我对那棵枣树产生了一种特有的好感,甚至可说是一种亲情。每逢放假回到家,总要走到它跟前,抚摸着,盘桓不肯离去。那时候我天天盼望着它快快长成参天大树,多结枣子,多为我们提供些解馋的食品。然而不知从哪一年起,我却对它产生了怨恨,巴不得父母把它刨掉。

       那是快上小学的时节,一天,来了一队戴红袖章的人要求割尽“资本主义尾巴”。因为我爷爷说了几句不同意见,不仅自己受到“造反派”的围攻,连小黄狗也被当成了“资产阶级”的帮凶。其中一个面目极凶恶的人,强迫我们打死小黄狗,声嘶力竭地讲了一大堆极为“革命”的理由。我们当然是不舍得打,仅仅因迟疑了一会儿,爷爷竟又被叱骂了一顿。无奈,只好把狗吊上那棵枣树。我的小黄狗痛苦的挣扎着,那惨状,那善良无告的求援的眼神,至今想起来还让我心颤。可吊了半天,就是不死,没办法,就用勺子舀了水往它嘴里灌,说那样能把它很快呛死。结果它把水全吐了出来。狗没呛死,却一口把我家那把铜勺子给咬掉一块——它也会反抗啊!

       狗最终还是被吊死了——到底拗不过强权。自己人当然不忍心吃它的肉,被那些人弄去作了一顿美餐。我心疼得哭了一场,就迁怒于那棵枣树:不是它,我心爱的小狗怎会给吊死呢?

       再后来,我远离家乡到外地去上了中学、大学,又到外地读书,忙于自己的发展,没机会回家,那棵枣树在我心中的印象也就逐渐淡漠了。只偶尔在春节回到家,奶奶才把秋天晒干攒起来的一把红枣拿给我说:“这是咱这棵树上结的,你尝尝吧!”——奶奶知道我爱吃枣,特别爱吃我家这棵树上结的枣,总是特意给我留着,哪怕只有十枚八枚。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自己已读完研究生,留在京城工作。这年夏季我病了一场,终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百无聊赖中,又想起那棵枣树,在熬倒了周围的大树之后,总该更加生机勃勃了吧!我思念枣树,思念那几口茅屋组成的家,更思念终日操劳的奶奶。这难熬的夏,难熬的秋!

       终于,身体稍好些,可以回家了。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奶奶心痛的要落泪。过了一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那只大柜子里拿出只有农村老人才用的家织的“枣花子”手巾裹成的小包,蹒跚地走来坐在我面前,摊开:是一包红了圈的枣。奶奶说那是她在树下拾的,是喜鹊偷啄时碰落地上和风刮下来的。我知道,就是这一小包枣,也是她不舍得吃,一个个攒起来的。有的显然攒了好多天,已经变质发粘。我撮起一颗,已经大半个变软,不能吃了……。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泪水奔涌而出,顺着面颊,滴在那包渗透着慈爱深情的枣子上。奶奶也哭了,静静的,没一些声音,泪水把衣襟沾湿了一片。好一会,边哭边劝我:“别哭了,孩子……,树高,我够不着树上的,等风刮掉了,我再给你拾,给你留着……”此刻,曾经非常贪吃枣子的我,却一点想吃的意思也没有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任凭涌出的泪水簌簌流下……

       那天,我想的很多很远。我这些年尽管活得艰难,不也和那棵枣树一样活过来了吗?从这方面看总还算是幸运的。于是哼成了四句小诗。现在,前两句早已忘了,后两句还记得是:“此身一似弯腰树,雨雪风霜仍翳然!”

       又两年过去了,又是一个寒冬,我又忆起那棵枣树,不知它现在活得怎样了?树上的枣子又该红圈了吧?……

       这年冬天的一个凌晨,我接到父亲的长途电话:奶奶去世了。

       我急匆匆赶回到了老家。在凄冷的寒风中,冰冷的雪地里,我长跪不起,泪流满面,从此和最慈爱的奶奶相隔为两个世界。

       送走了奶奶,我在那棵枣树旁久久伫立凝视,除了空荡荡的院落和白花花的地皮之外,就是这棵老树了。我怅然的想:奶奶,我再也吃不到您为我留的枣了;我也没有机会回报您的关爱了。

       但我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老家这棵枣树,永远忘不了等我回家吃枣的奶奶!

      【作者简介】

       海剑,作家、学者。

       1968年7月生,江苏沛县人,中共党员。先后就读于江苏省徐州师范学院、首都师范大学、清华大学、吉林大学等高校。法学博士、政治学博士后。现供职于北京检察机关。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1994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出版《血色迷情》《中国高智能犯罪调查》等个人作品20余部。先后策划、参与创作《正义使命》《身份疑云》《致命关系》《国家力量》等20余部影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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