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琐忆———师大的那些老师们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23-09-15  浏览次数: 62

廖序东老师写在送给作者的新书和包书纸上的字。

徐立芳老师与熊振老师的合影。

徐明

现在的江苏师范大学云龙校区,也就是我读书四年的徐州师范学院的校园,坐落在云龙山的东麓。过去人们一说起徐师、师院,大家就知道指的是这里,不会有什么歧义。但因为1986年学校在徐州南郊翟山一带扩建新校区,就是现在的泉山校区。再加上奎园校区和后来的贾汪校区,说起来都是师大。为了有所区别,云龙校区就被称为了“本部”。

我有几年时间在九州职业技术学院任外聘教师。学校是民办性质,主要由中国矿业大学和江苏师范大学一些退下来的校领导创办。像矿大原党委书记邢凯,师大原校长侯德润,所以有不少矿大、师大的老师都在学院兼课。九州学院的一部校车每天早上就从师大云龙校区发车,师大的老师在这里上车。沿途在几个点停下来,再接上住在附近的老师,最后到学校。我代课的几年都是乘这班车去上课。后来和司机师傅熟了,每次上车跟他点下头,喊一声“尤师傅”。下课放学后上校车,他见了我会问一声:“回本部?”算是回个招呼。

本部是教学区,有北门和东门。东门隔着解放南路,对面就是宿舍区。因为宿舍区在教学区的东边,所以就叫“东院”。就像南京大学的本部在汉口路的路北,路对面的宿舍区就叫“南园”。

徐师的老师们大都住在东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北院,好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有时为了功课上的事情需要请教,很多同学也常常进出老师家,对东院熟得很。东院对我来说更是轻车熟路,中文系有位教当代文学的李园生老师,她后来成了我的岳母。李老师1958年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于1959年分配到徐师中文系任教,从那时起,就一直住在东院。李老师1989年退休,因儿子后来调到厦门工作,从1997年后,就基本随儿子住在厦门。东院里岳父母的那套房子空了出来,我和妻子还在那里住过几年时间。

1992年毕业十周年之际,我写了《师说》一文,回忆了在大学期间徐师中文系五位老师的一些故事,登在《徐州日报·放鹤亭》专版上。五位老师是廖序东、吴奔星、张梁、邓星雨、王维甦。

后来还陆续写过王进珊、吴汝煜、陈金淦等老师,如今,这些老师都不在了。

1959年李园生老师分配到徐师中文系工作时,中文系的系主任就是同样毕业于北师大的廖序东。此后近五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既是校友,又是同事,还是邻居,关系一直都很好。

我1978年成为廖老师的学生,在班里和她的女儿还是同学,后来又成了李园生老师的女婿。因为这些关系,廖老师对我也一直很关心,待我很好。毕业之后很多年里,他有时还会让女儿带话给我,让我有时间去他家坐坐,说说话。我当然是一听说后,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上就去看望他。廖老师出了新书,也会想着送我一本。1997年4月,那时间我刚好住在东院岳母家,岳母家在三楼。有一天廖老师自己把他送我的一本新书送过来,他没有上楼,只把书包好了书皮,写上李老师的名字,放在楼下她家的邮箱里让转交给我。我下楼取邮件时看到了,高兴和感激中还带些心疼。廖老师不知何时来的,不知何时走的。院子里洒满阳光,树影斑驳,我顺着林荫道看过去,仿佛还有他一头白发的背影。算起来,廖老师那年82岁了。他送我的书,包书纸上写给我岳母的两行字我也裁了下来,夹在书里保存着。

徐师中文系里有些老师几乎是一生工作于此,像廖老师。也有的老师先是在徐师中文系工作,后来又调去其他院校,像吴奔星老师。吴老师1958年由无锡师范专科学校调来徐师中文系,在这里工作了24年。1982年又调入南师中文系任教,后来还兼任徐师中文系教授。其实他1955年就在南师中文系任教授,反右时给划成了“一般右派分子”。到1979年由南师党委做出复查结论,予以改正,恢复了政治名誉。也是,你不放下身段承认错误,让吴老师怎么回去?

吴老师没有单给我们上过什么课程,只为我们主持过外地院校教授学者来中文系做的讲座。他的身份、名气摆在那里,就是一块招牌。就像廖序东老师说的:“徐州师院在江苏四所师院南京师院、江苏师院、扬州师院中是新成立的一所院校。自然没有其他三所师院历史悠久、师资雄厚、设备齐全。而我们的中文系却因为有奔星兄的到来,却实在是很有起色了。”

其实廖老师也是块大招牌,他不说自己。

还有郑云波老师,他1958年至1984年在徐师中文系任教26年。后调入东南大学文学院,创建中国文化系,任系主任。后在三江学院任教,开创旅游管理学院并任首任院长。郑老师不得了,北大毕业,翦伯赞、王力、游国恩的学生。他教我们古典小说,只带一沓小卡片,讲课生动活泼。他讲《三国》,可以变身为书中的任何人物,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上他的课跟看戏似的,效果能不好?

徐师流传一个段子,我不止听一个人说过。学校为了改善教师的住房条件,陆续在东院建起了新宿舍楼,其中分配给郑老师二楼的一套。搬家那天,郑老师的家居行当从旧家搬来堆在楼下,准备往上搬。这时学校后勤房管科的领导路过,看着郑老师的书籍,面现愁容直咂嘴。说郑老师,看来我们应该分给您楼下的一套。郑老师问为什么,回答是怕您的这些书把楼给压塌喽。

看书多,自然是学识渊博。在南京,他的一个学生和他聊天,说起自己是河南叶县人。这下好了,郑老师此后的谈话内容就是南阳、许昌、平顶山、襄城、舞阳、南召、方城、鲁山,叶公、刘秀、郭廷以、姚从吾以及李绿园的《歧路灯》,无论是地名还是人名,全都和叶县有关。那位学生原本还对所学专业迷茫忐忑,不知从何入手,有些厌学。这一下给镇住了,从此潜心向学,学有所成。

郑老师今年一月20日因新冠感染在南京去世,享年92岁。

因新冠感染去世的还有徐荣街老师。去年12月下旬,我那时在厦门的家里。有一天妻子的姐姐发微信到家庭群里,说徐荣街老师去世了,前几天我还在东院见过他几次呢。那时候他身体好好的,还拉着个小车子,和他夫人去袁桥市场买菜,这怎么就!从微信的文字里也能感觉到她的惊慌、意外和惋惜。

徐老师的儿子在深圳工作,很长的时间里徐老师一年中有多数时间在他儿子那里,听说这次是为了师大七十周年校庆专门回来的。嗐!

徐老师1963年在徐师中文系读书期间因在《中国青年》杂志上发表长诗《你只有二十二岁——雷锋颂》而闻名全国。那一年,徐老师也只有二十二岁。

我们进校后,对一些享有大名的老师的第一节课总抱有极大的期待,徐老师是一个。上课铃一响,徐老师走了进来,大家心里想的都是:啊!他是长这个样子。

我在学生时期和徐老师接触不多,在校园和东院里见了,会停下来喊他一声。等到我从单位内退,去九州学院代课的时候,徐老师也在九州学院代课。每周有一个上午,我和徐老师都排有课。早上从东院家里出来,路上有时就遇到了,然后一路说着话,到本部去乘九州学院的校车。有时上车时他已经在坐在车上,看见我就直招手,让我和他坐在一起,二十多分钟的乘车时间,就一直聊到学校。多少次在车上就这么聊,内容大都忘记了。只记得有一次说到南京作家叶兆言,徐老师说叶圣陶是叶兆言的祖父,其实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偏偏长得那么像。

徐老师去世时享年82岁,说起来他也是我岳母的学生。他1960年进校,1964年毕业,毕业就留校任教了。

做过我岳母的学生并且毕业也留校任教的还有朱宏恢老师,他比徐老师早一届。1959年我岳母分配到徐师中文系时,朱老师刚刚考进来,是徐师由专科改为本科后的第一届学生。

朱老师和徐老师后来还都先后担任过中文系的系主任。

1995年我还在《徐州日报·放鹤亭》专版上写过一篇《难忘采薇》,写的就是朱老师。下面是其中的一节:

   我上学的时候,古文课的先秦、两汉、唐宋、

明清各时期的作品是按顺序分单元由各位老师分别

讲授的。古代神话过后,就讲《诗经》。讲《诗经》

的老师脾气很好,他讲《国风·卫风·氓》那一首,

说“氓之蚩蚩”这一句翻译过来就是“那汉子脸上

笑嘻嘻”。我们看他也总是笑嘻嘻的,就很不像话

地把两个笑嘻嘻联系了起来。比如早上大家伙儿起

床,上铺的打个哈欠问:“上午那位老师的课啊?”

下铺的伸个懒腰答:“氓。”

我写这一段,是善意地拿朱老师来开个玩笑。虽是实情,但还是觉得冒犯了,不知道他看了会怎么想,所以写过之后就怕遇见他。在东院里远远看见朱老师,就如蔺相如看见了廉颇,赶紧躲开,不敢跟他照面。这一躲就躲了十年,到底还是躲不过去了。2005年我在单位内退,一心想找一个学校去当教书先生。听说朱老师被九州职业技术学院聘为文法系主任,就和岳母商量,请他问问朱老师我能不能去他那里代课。朱老师说:“来呀!系里有适合他的课程,您让他来找我。”

我哆哆嗦嗦地去学校找他,朱老师看见我就说:“那一年你的那篇文章一上报纸,就有你的同学拿来给我看,告诉说这写的就是我,把我给笑坏了。”我看他这样说,而且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从此作为他的部下,在九州学院教了七年的课。

朱老师后来先我离校,他的母亲长寿,身边离不开人,后来就辞去文法系主任回家了。我在东院遇见他,又跟他开玩笑。我说您是受人排挤,还是真的有事?如是前者,我和您共进退,我也不干了。朱老师赶紧说可别可别,我是真的有事,我是真的有事。现在朱老师在东院住的16号楼已经拆了,他五年前就去了北京女儿家,我怕是很难再见到朱老师了。

你要是在东院或者是在本部校园里看到徐立芳老师走过来,那就是一道好风景。我这说的还是四十多年前我们在校期间,那时她已经近五十岁了。徐老师南师毕业,比我岳母小一岁,却比她早来中文系一年。她是上海人,人长得高雅精致。反正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心里就想:这要是年轻的时候,她得美成什么样子?

徐老师长得好,到了该找另一半的时候眼界就高,标准也高。任何时候适龄的人都不缺,可到了徐老师这里,一半的人自惭形秽,先就退缩了,另一半的人徐老师又看不上。这一下就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说的大龄剩女,直到34岁,徐老师才嫁了人。

是谁有这么大的福气?

比徐老师稍晚两年,中文系分配来一个行政秘书,冒昕老师。冒昕老师迎难而上,敢于追求徐老师,向她作了表白。我看到冒昕老师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仍能想象年轻时的他长相不差,至少中上。

可惜,徐老师还是没有看上眼,婉拒了他。

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平时你看到的未必是他真实的一面。而往往到了关键的时候,品性人格,高下立现。被拒绝后的冒昕老师,你们猜他会怎么样?

他既没有心生怨怼,也没有情绪低落,而是想到了他过去的一个同学,在西安交大工作的熊振老师。  

算起来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具体的细节已无从得知。猜想应该是冒昕老师先给徐老师看了熊振老师的照片,在徐老师这里通过了。然后再是安排熊振老师来徐州见面,在徐老师这里又通过了。我料徐老师要是有个吴国太那样的母亲,见了熊振老师也会说:“真吾婿也!”在岳母家里,我看到徐老师熊振老师中年以后的合照,内心不禁感叹:这真就叫作般配!

为了徐老师,熊振老师后来由西安交大调来中国矿大工作,和徐老师团聚了。再后来,徐老师搬家到了矿大分配给熊振老师的住所,离开了东院。

冒昕老师后来从中文系调到学报工作,再后来写出了电视剧《秋白之死》,获第六届“大众电视金鹰奖”特别奖,第八届“全国优秀电视剧飞天奖”单本剧一等奖和优秀编剧奖。

瞿秋白先生是大英雄,光明磊落,气度雍容。不能说冒昕老师也是英雄,但气度胸怀,差堪比拟。

东院所在的地方,西枕云龙山,东临故黄河,南依凤凰山,北靠主城区,是徐州最好的位置。这些年来东院周围大拆大建,为了拓宽北边的和平路和西边的解放南路,再加上建地铁站口,东院的1、2、16、17号楼都已经拆掉了。我觉得东院以后不会保留下来,可能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它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但是至少在我,东院里那片洁净清幽的环境,东院里老师们的音容笑貌和种种故事,会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金风玉露来时有濠濮间想,旧岁新桃换后怀莼鲈之思。这说的就是我心里的东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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