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剑:你总得有所坚守

文章作者:  发布时间: 2017-12-01  浏览次数: 681

《中国作家》影视版2015年第8期—剧作家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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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的个性并不适合现在的职业。正像很多熟悉我的朋友所评介的,我本质上不过是一介书生。在少年时代,我最大的人生理想是成为一名图书管理员或者售货员,可以“利用职务之便”看很多书。到了青年时代,我理想的职业成为一名学者,将自己的“天才”的想法传递给更多的人。说不上是阴差阳错,我最终选择干了目前的工作,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喜怒哀乐的脸,面对机械枯燥的公文和无休止的会议。当然,由于工作的关系,业余时间就涂抹一些文学性的文字。这些文字给我温暖和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对于影视文学创作,早在2000年就开始涉足,但是真正开始剧本创作是四年之后的事情。之所以产生写影视剧剧本的冲动,一是已经尝试写了各种题材和体裁的文字,自我认为初步具备一定的文字功底和在白纸黑字中创造人物形象的本事;二是对于人生已经有了相对深刻的体验,且也基本具备驾驭宏大的构思叙事能力。所以,我敢于面对新的挑战,并作进一步的尝试。

当然,再忙碌的工作和复杂的境遇也不可能扼杀人的心性,我把读书、思考、创作作为守卫自己精神家园的主要方式。这种追求使我始终像一个农民,没日没夜的涂抹,过去用笔,现在用鼠标键盘。离开这些,就像农民离开土地,虽然可能是一片新的田地,可我还是有找不到家园的凄惶。对于我这些年的努力来说,还有很多更好的事情可以做,可惜我不能同时选择。我知道自己必须明白,世界就是世界,人生就是人生,痛苦就是痛苦,无论我如何选择,属于自己命运中不可缺少的痛苦、孤寂与无奈永远不可能由别人替我承担。自己还是自己,别人还是别人,于是,我很想告诉别人一点什么。

为什么一直在写作?我无法回答。抛开所谓的大而空的借口之外,我觉得只要在自己文字的世界里,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迷失。我就像一条猎犬,循着方块字的指引和墨迹的提示,我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和平静地安排明日的行程。

我知道,目前所处的社会依旧是一个“名可名,非常名”的社会,还处于人治向法治艰难过渡转型的时期。常常听有些作家说,自己不接触也不想接触政治,其实像我们的国家,政治不是离我们很远,而是离我们太近了。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政治载体,只是承载的内容和分量不同而已。任何政治状况的波动,也许都有蝴蝶效应的魔力,都可能引起社会的波动。

今日的文人早已不是有退有进,一面是退出宏大的叙事退出公共领域,或高调或琐屑;一面是紧密联系权力与资本,或主流或小康,总之都已悠悠然后现代起来。于我而言,固然有很多种选择,也可以写的神秘、写的纯粹。我不否认那样也能写出好的作品,但我已没有那种诉求和心境。写作更像是一种抗争和自我拷问,总和内心的自己打架,苦苦争辩。

2

在我看来,一个好的作家,其中必须具备的一个品质就是强烈的倾诉欲。如果你不想和大家分享你的观点、思想、情怀和发现,那创作就是自娱自乐了。

在写了多年报告文学和小说之后,我尝试并涉足电影创作,只是换一种方式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而已。电影是一种艺术形式,也是一种传播的媒介,她在传播一种思想。每部影片都有自己要传播的思想体系和诉求的理念。而这种思想和理念正是剧创决定。人有思想,需要表达,画家用画,歌手用嗓音,作曲家用音符,而剧作家自然用他的剧本。如果剧本连作者本人的思想都没有表达,那它也没了存在的基础。而且,既然是传播的思想,就可以不全面,你要是看的面太多了,那跟没看有什么区别呢?

但还是必须强调,讲故事是小说家、剧作家的基本功,而作家的思想、理念,喜好甚至癖好等隐匿在其叙述的故事背后。影视语言这种载体的特殊性决定了她不会是说理性的,但不意味着剧作家没有思想,不会“携私”,每一位剧作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里倾注个体思想的元素。

以新近创作的电影《捕中捕》为例,这部电影故事并不复杂。该剧讲述不同部门、承担不同职能的两位职业检察官在面临人生困境作出艰难抉择的故事:一位分管批捕的责任心极强的资深检察官,在面临绑匪绑架其女儿后要挟他徇私枉法——在情理法面前被迫作出艰难抉择;一位办事风格另类的反贪局侦查员大婚前夕被犯罪团伙设套成为命案的犯罪嫌疑人,他如何摆脱困局?而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此刻的命运竟然存在极深的交集。缉捕别人的人反被缉捕,批捕别人的将被批捕,命运如何逆转?身陷绝境,同事兼兄弟联手展开绝地反击……

当然,这是故事核。但本剧真正想说的一个主题是尊严——生命的尊严。不自由的人,谈不上尊严。两位一线检察官面对可能失去的自由和尊严的反击,已经不只是为了正义而战了。当然,尊严这一主题几乎贯穿我所有文体、文本的创作。

创作《捕中捕》等电影的想法由来已久。我一直在思考,在人世间,生命的价值何在。很多人,尤其是相当数量的人——尤其是官员,无视生命的价值,无视做人的尊严,有的甚至最后走到了地狱门前。进入新世纪以来,被执行死刑的就可以列出一不短的名单:胡长清、成克杰、段义和、李真、许迈永、姜人杰、郑筱萸……难道这些官员不知道生命的可贵?难道不知道贪腐的下场?难道没有从死刑贪官身上汲取教训?

这些贪腐官员身上,看到的更多是人性的脆弱,被欲望与诱惑左右的不堪后果,以及那些浅藏的小癖好,无意间的放纵,便酿成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一切都令人咋舌,而我们谁没有欲望,谁没有小癖好呢?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欲望,而这个婆娑世界又有太多的诱惑,在重夹击的情况下,能否调控节制,这是决定一个人走向不同终局的关键点。

哲人培根有言知识就是力量。理想、信念、意志、人格也都是力量。但我们也得承认,愚昧无知、丧失底线操守也是力量,且是最具破坏性的力量。一个不知珍惜自己无价之宝的人,是不会遵从社会秩序善待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

古人云:“羁锁于物欲,觉吾生之可哀;夷犹于性真,觉吾生之可乐。知其可哀,则尘情立破;知其可乐,则圣境自臻。”这句古训说出了生活的真谛:安分便能安然地生存!

在我创作的《正义使命》《国家力量》《反贪精英》等影视作品的过程中,生死、尊严、自由等看似抽象却又如此真实具体的概念,一直伴随着我的思考。

3

一位文学大师留下这样一句名言:当一个作家内心归属于一片土地时,他的血液里就流淌着那么土地的精神,和那片土地所传达出来的某种启示,将凝聚成为这个作家毕生来以表达的音符。在他的音符里所传达出来的,是那种最擅长抒发心灵和情感之美的语言,他不是从世界文学的潮流中,不是从落满灰尘的书架上,而是从炎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天,长满葡萄的草原或积雪的高原之间获取文学的力量和决心,只有对土地的眷恋和心有所属,他的文学才能如此从容不迫而富有个性。

多年以前,我不时翻阅上述文字,是因为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引起了由衷的反省——我内心归属的土地在哪里?我血液里流淌的那片土地的精神在哪里?而我在那片土地上所传达出来的某种特殊启示是什么?

28岁,我进入司法机关,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从一个不懂法的年轻人,到熟谙刑事法律的职业检察官;从一个指点江山的愤青,到一个在某些领域有建树的学者,从一个文学青年,到一个作家、剧作家……我用了近20年光阴磕磕绊绊走过。而我周边的人和事,大都和法律、司法有关;我创作的每一篇文章、每一部作品也都和法律、司法有关。而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是法律的、法治的。对法律和法治的尊重,已经融入我的血液。这也体现在我一系列影视作品的创作中。有的朋友曾问我:每天你都接触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那么多社会阴暗面,那么多负能量的东西,你的心态能好吗?我也因此曾拷问过自己。真诚的回答是:固然我的眼中看过太多人性的阴暗,而我的心依旧阳光如初。

剧作家也能像小说作家那样“内心归属一片土地”,于我而言,就是用自己的作品传递和守护法治的精神。殷鉴不远,惨痛的国家和个体命运至今仍是国人的心理阴影——国家无法治则不兴,个体的尊严、自由和福祉也无从谈起。

之所以反复强调“作家内心归属的一片土地”,是因为《捕中捕》等影视作品的创作,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作为一位检察官作家,我的最美好的年华和才华都与职业相连,也可以像小说作家那样拥有应当的一片土地,血液中流淌出那片土地上的精神,传达出那片土地上某种特殊的启示——就是曲折却坚韧发展的法治进程和法治精神,而其中,检察官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他们是法律和正义的守夜者。

我曾经采访过数百位检察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声,那就是能为中国的法治完善作出贡献而感到无比自豪,他们在竭力捍卫着法律的尊严、弱者的尊严,也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甚至罪犯的尊严。法律是他们的信仰。这些检察官同事,也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使得冰冷的法律、法律程序有了温情和温度。在长达近二十年的检察生涯中,我始终激情澎湃,有一种火山爆发般的牵引与激情,迫切地想告诉读者、观众你们不了解的那一面。虽然此前我创作了《正义使命》等诸多影视作品,但《捕中捕》等电影创作才刚刚开始拉开我“内心归属一片土地”影视创作的序幕。而就整个法治事业而言,我只不过写了第一根芦苇、第一棵蒲草、第一朵野花,还需要更多的作家们参与法治题材创作,续写新的篇章。

尽管我国的市场经济搞了多年,但民主建设与依法治国的路途依然漫长,官场不是简单的“清官”和“贪官”游戏的场所,社会并不是歌舞升平,贪腐与反贪腐的斗争也将持续很久,我的创作不仅仅要表现各种力量的斗争,各种冲突与矛盾,还要展示人性的沉沦与挣扎。如果不是这样,我的文字就失去了与时代对话的渴望,失去了把握社会历史的能力,失去了道德担当的勇气,失去了应有的法治精神含量。

遗憾的是,我周遭的一些写法治或反腐题材的作家们本身对真实的官场并不了解,而是形而上地编故事,导致了自我重复。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人物常常会被简单化的划分为正反两面。正面人物的行为是大同小异的,超不出廉洁公正的范畴,容易弄成好人好事。反面人物总是贪婪丑恶的,什么正事都不会做。我们不能带着对官场先验的看法,以采集来的素材作为写作的资源,我们必须对官场的酸甜苦辣有深刻、痛切的感受。对我乃至我采写的对象而言,官场已不是生活,而是生涯;已不只是生活素材,早已成了当事人的人生经历和情感烙印。我们只有直插人物的心灵深处,去触摸他灵魂的本质和颤动,再从民众、精英和社会的大视角上进行认真反刍、思考,才可能有精准的表现。我们必须面对真实的官场,对官场弊病既要鞭辟入里的透析,对其中的人物又要怀抱热切、善意的理解,只有这样才能克服单一和苍白。我们所面临的一个艰巨任务,即要从叙述方式、结构、内涵挖掘上下狠功夫,不能停留在对事件的简单描摹上。

我能写什么呢?作为作家和编剧,我只能写我熟悉的生活,我要告诉人们“我们”的生存状态,只能写“内心归属一片土地”上的人和事。

好的主题,好的构思和故事,好的叙述方式,是我创作追求的目标。在用创作来守护“内心归属的一片土地”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努力追求达到“三好”的结果,尽管离实现这一理想还很远。

【作者简介】

海剑,作家、学者。

1968年7月生,江苏沛县人,中共党员。先后就读于江苏省徐州师范学院、首都师范大学、清华大学、吉林大学等高校。法学博士、政治学博士后。现供职于北京检察机关。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1994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出版《血色迷情》《中国高智能犯罪调查》等个人作品20余部。先后策划、参与创作《正义使命》《身份疑云》《致命关系》《国家力量》等20余部影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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